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10/32页)
嘴巴里的温铁味让阿尔玛在半夜醒了过来。她闻到血和皮毛的气味。她的房间有一只动物,哺乳动物。甚至在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前,她就已发现这个事实。她的心脏快速跳动,一边找寻更多的信息。她不在船上,她不在费城,她在塔希提——她在此处适应新环境!她在塔希提,在安布罗斯待过并死去的小屋里。小屋是哪个词?“法垒”。她在她的“法垒”,有一只动物和她待在里头。
她听见哀鸣声,尖利怪异。她在不舒适的小床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月光透进窗户,她现在能够看到——站在房间中央的狗。那是一只小狗,约二十磅重。它竖起耳朵,朝她呲牙咧嘴。他们的目光盯住彼此,狗的哀鸣变成低吼。阿尔玛不想和狗搏斗,连小狗也不想。她的脑子里简单甚至平静地浮现出这一想法。床边放着玛努给她的那截装水的短竹子。这是她触手能及的,唯一能让她当作武器的东西。她试图确定能否在不惊动狗的情况下伸手取竹子。不,她非常肯定自己不想与狗搏斗,可如果她必须搏斗,她希望是一场公平的比赛。她慢慢朝地板伸出手去,目光没有从狗身上移开。狗吠了起来,一步步靠近。她抽回胳膊。她再试一次。狗又吠了起来,这回更加愤怒。她不可能取得武器。
随它便吧,她累得没有力气害怕。“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她问狗道,语气疲惫。
听见她的声音,狗发出一阵抱怨,用尽力气狂吠,好似叫一声就要把它的全身从地板上举起来。她平心静气盯着它看。此时夜深人静,她的门上没有锁,她没有枕头可枕,她失去了一切财物,穿着她肮脏的旅行服装睡觉,裙摆藏满了钱币——如今财物被偷,这是她仅仅剩下的所有的钱。她只有一小截竹子用来保护自己,而她甚至够不着。她的屋子被螃蟹包围,屋内爬满蜥蜴,而现在,一只愤怒的塔希提狗在她的房间。她疲乏至极,几乎觉得无趣。
“走开。”她对狗说道。
狗吠得更响亮了。她只好投降。她翻过身去背对着狗,再次尝试在这张薄垫子上找到舒适的姿势。狗吠了又吠。它的愤怒毫无止境。那来攻击我吧,她想道。她在狗的暴怒声中睡着了。
几个小时后,阿尔玛再度醒来。天色变了,黎明将近。此时,一个男孩盘着腿坐在她的地板中间,盯着她看。她眨眨眼,怀疑是个魔法:哪个巫师来把小狗变成了小孩?男孩留着长发,表情严肃。他看上去约八岁大。他没穿上衣,不过穿了长裤,阿尔玛松了口气——尽管一条裤管短了一截,仿佛他把自己从陷阱中抽出来,把剩余的衣服留在身后。
男孩一跃而起,仿佛在等她醒来。他走近床铺。她惊恐地往后退,而后看到他手里拿着东西,还递给她。摆在他手掌上的东西,在昏暗的晨光中微微发光。那是个细长的铜制物品,他把它放在她的床沿。是她的显微镜目镜。
“喔!”她叫道。听到她的声音,男孩跑走了。被称为门的单薄物体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
之后阿尔玛再也睡不着觉,却也没有立刻起床。她现在完全像昨晚一样疲倦。接下来谁会到她房间来?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必须想办法把门堵住——可该用什么东西?晚上她可以把小桌搬到门前,却很容易就能被拖到一旁。此外,窗户不过就是在墙上挖出个洞来,堵住门又有什么用?她摸着手中的铜目镜,带着疑惑和渴望。她心爱的显微镜的其余部分在哪里?那孩子是谁?她应该去追赶他,看他把她的其他东西藏在哪里。
她闭上眼睛,倾听四周陌生的声音。她几乎觉得自己就像能听见破晓的声音。当然,她能听见海浪就在她门外拍击。海浪听起来很近,令人不安。她宁可离海远一点。一切感觉起来都太接近,太危险。一只鸟停在她头顶正上方的屋顶上发出怪叫。它的叫声听起来像是:“醒客(think,思考)!醒客!醒客!”仿佛她除了思考之外还做过其他任何事! 阿尔玛再也无法入眠,最后终于起身。她想知道哪里能找到厕所,或是能充当厕所的地方。昨晚她蹲在“法垒”后面解决,但是她希望附近有更好的地方。她走出前门,差点儿被什么东西绊倒。她低头往下看,看见——就搁在她的门阶上,若能称之为门阶的话——安布罗斯的皮箱正谦恭地等候着她,没有打开,紧紧扣着。她跪了下来,解开系带,打开箱子,快速翻遍箱子里的东西: 所有的图画都还在。
她在微弱的晨光中极目远望,海滩各处没有半个人影——没有女人、男人,也没有男孩和狗。
“醒客!”鸟在她头顶尖声叫道,“醒客!”
23
由于时间不反对流逝——即使在最奇特、最陌生的状况下——因此时间在马泰瓦伊湾为阿尔玛流逝。缓慢蹒跚地,她开始领悟她的新世界。
就像阿尔玛小时候,当她渐渐懂事时,开始观察她的房子。这不需花多少时间,因为她在塔希提极小的“法垒”并不是白亩庄园。它只有一个房间、不像门的门、三个空洞的窗户、几件破家具和爬满蜥蜴的茅草屋顶。第一天早晨,阿尔玛在屋里彻底搜寻安布罗斯的遗迹,却什么也不存在。她甚至在(完全无济于事地)寻找自己丢失的行李之前,就在寻找安布罗斯的迹象。她希望找到什么?写在墙上、给她的信息?隐藏的画?或是一包信件,或一本日记,真正揭示出除了神秘莫测的渴望之外的东西?可这儿没有他的踪影。
她认了命,从玛努那边借了扫帚来,把墙上的蜘蛛网打扫干净。她把地上的旧干草换成新干草。她拍松床垫,把“法垒”当作自己的家。同时,她也按照韦尔斯牧师的指示,接受沮丧的事实:她的东西最后或许会出现也或许不会,对此你无能为力。尽管这是件令人痛苦的事,却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出奇地恰当,甚至公道。失去一切珍贵的东西,促成某种实时的忏悔。这多少使她觉得和安布罗斯更加接近;塔希提是他们两人失去一切的地方。
于是,她穿着唯一剩下的衣服,继续探索周遭的环境。屋子后面,有个叫“喜玛”(himaa)的开放式炉子,她学会在此烧水,煮种类有限的食物。玛努教她怎么处理当地蔬果。阿尔玛认为她煮出来的最后成品,尝起来不该这么像是煤灰或沙子,可她坚持下去,对于能养活自己感到自豪。(她能自养了,她凄然想道;芮塔会多么骄傲!)有一小块可怜的菜园,可是没有太多活儿可做;安布罗斯把他的屋子盖在炙热的沙子上,因此即使尝试也是徒劳。对于整夜在梁上爬来爬去的蜥蜴,也同样束手无策。要说有什么好处的话,它们帮忙消除蚊子,因此阿尔玛尽量不去理会蜥蜴。她知道蜥蜴对她并无恶意,尽管她确实希望它们别在她睡觉时爬过她身上才好。她庆幸它们不是蛇。塔希提幸亏不是蛇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