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30/32页)

“将近一年来,安布罗斯的皮箱——里面装满了你的画像——摆在海滩上我的‘法垒’中。任何人都可以取走它。任何人都可以把你的那些画像分发到全岛各地。可这岛上没有一个人碰过这件东西。原因是什么?”

“喔,这很容易回答,”明早从容地说,“因为他们都很怕我。”

而后,明早再次执起船桨,把他们送回岸边。时近傍晚祷告会时间。大家热情喜悦地欢迎他们回家。他做了一场优美的布道。

没有一个人敢问他们去了哪里。

26

三天后,明早离开塔希提,返回赖阿特阿的教区——与他的妻儿团聚。在那几天,阿尔玛大部分的时间都独自待在她的“法垒”,和狗儿罗杰单独相处,思考她得知的一切。她觉得既解脱又沉重:从她以往的一切问题中解脱,因答案而感到沉重。

她放弃了同玛努和其他女人在河里的晨浴,因为她不想让她们看见她皮肤上的蓝色淡斑。她去教堂做礼拜,可是她待在人群后面,让自己不显眼。她和明早不曾再有独处的时间。事实上,就她所看到的,他也从来没有自己的时间。她竟然能找到和他独处的时间,简直是个奇迹。

明早临行前一天,有另一个为他举行的庆祝活动——跟两星期前不同凡响的庆典一模一样,又是跳舞和盛宴,又有音乐师、摔角赛和斗鸡,还有营火和宰杀的猪。阿尔玛现在能清楚地看到,明早是多么受人崇敬,甚至超过受人喜爱。她还能看到他担负的岗位责任,以及他在这一岗位上表现出的才干。人们将无数的花圈套在他脖子上,鲜花沉重地挂在他身上,像链条一样。他收到各种礼物:笼子里的一对绿鸽,一群抗议的乳猪,一把不能射击、仅供装饰之用的荷兰枪,一本山羊皮装订的《圣经》,给他夫人的珠宝、印花布匹、麻袋装的糖和茶,给他的教堂用的精美铁钟。大家把礼物摆在他脚边,他优雅地收下。

黄昏时分,一群妇女带着扫帚来到海边,开始为一场“哈鲁拉普”(haru raa puu)赛事将海滩打扫干净。阿尔玛以前从未看过“哈鲁拉普”比赛,不过她知道这种游戏,因为韦尔斯牧师告诉过她。该游戏——译为“擒球”之类的名称——由两队妇女参加比赛,隔着约一百英尺长的一片海滩,面对面彼此对抗。在这特殊的球场两端,他们在沙滩上画一条线,标明进球处。球由山蕉叶紧密捻成的厚捆包替代,直径约相当于中等大小的南瓜,尽管没那么重。阿尔玛得知,游戏要点是要从对方手中擒过球来,爬到球场另一端,而不被敌方阻截。如果球刚好掉进海里,比赛就在海浪中继续进行。为了阻止对方得分,球员可以不择手段。

英国传教士们认为“哈鲁拉普”太过低俗刺激,因此在其他的传教区一概被禁止。其实,为传教士们说句公道话,这游戏不只低俗而已。妇女往往在“哈鲁拉普”比赛中受伤——手脚折断,颅骨跌裂,流血。如韦尔斯牧师所赞叹:“令人震撼的野蛮表演。”然而暴力正是重点所在。昔日时,男人演练战争,女人演练“哈鲁拉普”,这让女士们在战争到来时也能做好准备。当别的传教区将“哈鲁拉普”当作有悖基督教义的野蛮表现而予以禁止时,为什么韦尔斯牧师准许此种比赛持续进行?出于和以往相同的原因:他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害处。

然而,比赛一旦开始,阿尔玛不得不认为,韦尔斯牧师在这点上大错特错: 在“哈鲁拉普”赛事中,有可能造成极大的伤害。球赛一开始,妇女们就变成令人生畏的家伙。这些亲切好客的女士——阿尔玛在晨浴中看过她们的身体,和她们分享过食物,曾把她们的宝宝放在膝上逗弄,听过她们在虔诚的祈祷中提高声调,看过她们的头发用鲜花装饰得那样漂亮——瞬间将她们自己调整为恶魔悍妇的敌对阵营。阿尔玛无法断定,真正的比赛重点究竟是擒球,还是撕裂对方的手脚——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她看到甜美的埃蒂妮一把抓住另一个女人的头发,将她摔倒在地——而对方甚至连球都还未接近。

海滩上的群众喜爱这一幕,大声欢呼。韦尔斯牧师也一起欢呼,阿尔玛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从前在耶稣和韦尔斯夫人把他从好斗的举止方式拯救过来以前的那个康沃尔无赖。看着妇女抢球并攻击对方,韦尔斯牧师看上去不再像无害的小精灵,更像是无畏的小捕鼠犬。

而后,相当出其不意,完全不知从何而来地,阿尔玛被一匹马辗过。

或者说,正是这样的感觉。然而,将她撞倒在地的不是马,而是玛努,她从球场跑出来,威力十足地从侧面朝阿尔玛冲过来。玛努抓住阿尔玛的胳膊,把她拉到场地当中。群众喜欢此情此景,欢呼声越来越大。阿尔玛一眼瞥见韦尔斯牧师的脸,这一意外转折令他神色兴奋,愉快叫喊。阿尔玛瞟了一眼明早,他的态度礼貌含蓄。他威武的形象不容他对这一活动发笑,可他亦未表示不赞同。

阿尔玛不想玩“哈鲁拉普”,但是没有人在这件事上征求她同意。待她明白过来时,她已经加入比赛。她感觉自己仿佛正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不过这很可能是因为,她的确正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有人把球塞进她手里,同时推她。是埃蒂妮。

“跑!”她喊道。

阿尔玛跑了起来。她没跑多远,就又被摔倒在地。有人用胳膊勒住她的喉咙,动手打她,她就仰面倒在地上。倒下去时,她咬到自己的舌头,尝到鲜血的味道。她考虑就继续躺在沙滩上,避免遭受更严重的伤害,可她担心被毫不留情的人群踩过去。她站起身来。群众再次欢呼。她没有时间思考。她被拉进一群扭打的女人当中,除了去她们去的地方之外别无选择。她一点儿也不知道球在哪里。她无法想象怎么有任何人能知道球在哪里。等明白过来,她已经人在水中。她再次被撞倒。她探出头来,喘着大气,眼睛和喉咙是都是海水。有人把她推到更远、更深处。

现在,她真的惊恐起来了。这些女人,就像所有的塔希提人一样,在会走路之前就学会了游泳,阿尔玛在水中却没有自信也毫不熟练。她的裙子又湿又重,这使她更加惊恐。海浪不大,却仍是海浪,朝她席卷而来。球打在她的耳朵上;她没有看到球是谁丢的。有人呼她为“破累头”(poreito)——严格翻译起来的意思是“贝壳类”,但是以俗语来说,是用来称呼女性生殖器官的粗话。阿尔玛做了什么事,应受到“破累头”这种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