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青春的悖论(第6/9页)

“啊,毛利君啊。我来结账。毛利君,这钱……一年之内……你要经常催我一下啊。”土门一本正经地说。

豹一觉得对方在逗着自己玩,突然面露愠色。但是,对方看到豹一的这种表情,却把他当成一个可爱的年轻武士,说:“我更喜欢你了。你借给人钱的时候真是有魄力。”这句话让豹一更加生气了,“哎呀,要说这心情最好的时候,就是在自己借钱时遇到慷慨解囊之人,即便是只有五十钱。也就只有你会爽快地说自己有,把钱借给我。比花九十八块钱好好玩一次还有价值呢。”

“别再提钱的事了。”豹一突然说。他这么说是因为自己突然想起了放高利贷的安二郎。

“啊,这样啊。”土门的回答也很爽快。“那要不我们谈谈工作的事情吧。你是在社会部吧?那和我一样啊。反正接下来有一阵子可能得由我来指导你工作。不管怎么说,我在社会部也是个元老,比部长入职的时间还长。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是没资格当部长,其实是我不愿意当。对了,顺便说一下,我可是副部长待遇哦。喂,‘待遇’哦,不错吧。多让人高兴啊。哈哈哈。对了,所以呢,我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做个名片。没有名片的记者,要么会被人当成懒蛋,要么呢,就像我这样很有能力。嗯,反正呢,媒体人是一定要有名片的。可是话虽如此,也不是说做媒体人就可以耀武扬威哦。媒体人只有在火灾现场才能耀武扬威。你记住这一点,肯定是没有错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豹一对土门的话表示赞同。

“这太好了。但是,那种耀武扬威的记者其实真是多得不得了。的确,要想耀武扬威的话,也是能够做到的。但是,咱们没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啊。比如,我们经常会举的一个例子,说失业的新闻记者就像离开水的鱼一样惨。这么看来,其实他们这些家伙之所以能耀武扬威,并非因为他们自己的人格——当然这么说有点儿奇怪啦,而是因为他们背后的新闻报纸。也就是俗话说的狐假虎威吧。我告诉你啊,归根结底,他们是在滥用新闻记者的特权啦。”

因为土门使用了“特权”这个词,豹一对土门的想法产生了极大的共鸣。只是,土门在说这个词的时候,他在挤脸上的粉刺。不,应该说是在做挤粉刺的动作。

“口渴了。再喝一杯咖啡吧。”等新点的咖啡端上来之后,土门又开始说了起来。“但是呢,无论如何要先做好名片。长得像你这么可爱的人,即便听到警报跑到火灾现场,若是没有名片,人家不会让你进去的。人家还以为是吉三乔装改扮来见蔬菜店的阿七了呢(口)。——对不起,对不起,别那么生气嘛。哎呀,你长得真是可爱。我要是有变态爱好的话,肯定会向你求爱。你真是个美少年,实在太美了。真让我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啊。那时我和你简直一模一样。”

豹一差点儿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豹一并不觉得自己是个美少年,但是听了只能用丑陋来形容的眼前这个土门的话,他也感到实在无言以对。土门依旧喋喋不休。

“你最好小心一点儿。像你这种美少年很危险。如果对方是女人,你可以尽情地洋洋自得,但是你要是被男人盯上了,那你的下场就惨了。太恶心了。现在这种风潮已经过时,但是以前曾经很盛行。柏拉图还是苏格拉底来着,不是说过嘛,男人的肉体比女人的肉体漂亮。看一下那些雕塑就知道了。所以呢,那些审美意识异常发达的人,比如我们的总编便精通此道,也是可以理解的。你要当心总编啊。啊,当然啦,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是,我总觉得总编是有那种倾向的。这是因为他对女人完全没有兴趣。这就很奇怪。报社刚刚创建的时候正值夏天,那家伙就穿一件兜裆布到处跑——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啊?当然,出去到处跑新闻的时候好像倒是会穿西装的,但是在报社里写新闻稿的时候就穿一件兜裆布。他工作就是那样拼命啊。当时,社长有个女秘书,长得很漂亮,又是名门闺秀,说话的时候都是使用那种优雅的敬语。实际上,她结过婚,因为丈夫和家里的女佣搞上了,她便离家出走,成了一个没有棱角的职业妇女。就是这么回事。这位女秘书原本和总编在一个房间办公,但是有一天这位女士突然对社长提出辞职。你猜理由是什么?哈哈哈!”土门一脸高兴地笑了起来,“——理由啊,你听着,就是那个啦。哈哈哈……‘能不能让总编不要穿越中兜裆布(对)啊。’当然原话可能不是这么说的,但是反正她婉转地向社长表达了这样的意思。社长也实在感到为难,最后把总编叫过来,对他说道:‘你穿兜裆布上班哪行啊?至少也要穿一件干净的嘛。’哈哈哈。”土门笑得前仰后合,“——就这样,问题倒是解决了。但是,从他满不在乎地在女秘书跟前穿一件脏兮兮的兜裆布这件事来看,应该可以判断这家伙对女人完全没有兴趣,对吧?若是稍微有一点点兴趣,至少也会穿一件短裤吧。那么,既然他对女人没有兴趣,那就只剩下美少年了。你觉得我的推理怎样?还算合情合理吧?所以啊,你一定要好好当心总编。嗯,拜托了。呵呵呵。”土门说得满嘴飞沫。

可以肯定地说,将两种语言——比如普通话和大阪话——混杂在一起交替使用的男人,精神是不正常的。土门就是这类人的代表。尤其是土门不仅语言混乱,而且说话的时候,一会儿一本正经,一会儿又不正经。总之,他说话时充满了疯狂的嘲弄,或者说具有浓厚的颓废派倾向。

这种男人往往会惹怒一本正经的人,但是在别人眼中,豹一并不像他自己想的那样一本正经,所以他虽然在心中觉得对方在与自己开玩笑,但是却并没有达到怒不可遏的程度。而且,土门常常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蹦出来几句大阪话,因此豹一倒有些喜欢土门这种随意的态度。

另外,土门抽烟的派头比他讲话的方式更能吸引豹一。豹一完全被他抽烟的派头吸引了,根本没有功夫生气。土门抽烟的速度非常快,匆匆地抽完三分之一,便点着下一支烟。没有一刻停下来。他好像觉得用火柴点烟太费时间,总是用一支烟点燃下一支烟。土门一会儿功夫便能把一盒烟抽完。一天才能勉强抽完一盒烟的豹一对此非常吃惊。但是,引起豹一注意的,不只是这一点。土门总是把烟蒂弄得湿乎乎的,然后,他就会一点点地揪掉烟蒂。这么抽烟时,烟丝很容易进到嘴里,所以接下来你就会看到他不时噗噗地从嘴里往外吐烟丝。然后,他就好像不想再抽那支香烟了似的,用已经被香烟熏得泛黄的手指取出下一支烟,将它点燃。土门抽烟的方式和他说话时潇洒的样子完全不同,内心的焦躁体现在他抽烟的方式中。再仔细观察,豹一发现土门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撕香烟盒。不大一会儿,桌子上就都是纸屑了。他不仅撕香烟盒,还有火柴、菜单……反正拿到什么就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