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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出现好像破坏了什么东西,”伯纳德说,“也许是一个世界。”
“可是我们简直喘不过气来了,”奈维尔说,“我们是如此精疲力竭。我们正陷在一种疲惫不堪和什么也不想干的精神状态,我们现在仅有的渴望是能够重新回到我们当初离开的母亲的体内。除此以外,一切都是乏味的,被迫的,令人厌倦的。珍妮的黄色披巾在眼前的光线中呈现出飞蛾似的颜色;苏珊的两眼显得暗淡无光。我们几乎都跟那条河水难分彼此。只有一截烟蒂是我们当中唯一醒目的东西。我们的全部心情都带着黯淡的色彩,只觉得应当撇下你们,挣脱一切;顺从内心的愿望去独自挤出某些苦水,某些同时也带点甜味的毒汁。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精疲力竭了。”
“在我们度过如火的激情之后,”珍妮说,“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来放到项链上的小铁盒里去了。”
“我仍在打着呵欠,”苏珊说,“我就像一只稚嫩的小鸟,不知满足地渴望得到某种我已错过的东西。”
“走开之前,让我们再停留一会儿吧,”伯纳德说,“让我们在几乎没有旁人的情况下独自在这河边的斜坡上慢慢走走吧。上床睡觉的时间就要到了。人们都已回家去了。现在,望着河对岸那些小店主卧室里的灯光渐渐熄灭,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那儿有一盏——那边儿又有一盏。你们认为他们今天的收入怎么样?刚刚够付房租,付电灯费,买食物和孩子们穿的衣服。而且也只是勉强刚够。这些小店主卧室里的灯光使我们多么深切地体会到:生活毕竟还是可以忍受下去的啊!星期六到了,身上也许刚好有几个能买几张电影票的钱。熄灯之前,他们也许会到小花园里,去瞧瞧那只卧在木板窝里的大兔子。这只兔子是他们为星期天准备的午餐。之后他们就熄灭灯。接着他们就睡觉了。对成千上万的人来说,睡觉只是意味着温暖、宁静和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我已经把信,’那个卖蔬菜的人想,‘寄给了《礼拜天》日报。假使我在这场足球赛中能够赢五百镑赌注呢?那我们就杀了那只兔子。生活真是愉快。生活真是美好。我已经把信寄了出去。我们将杀了那只兔子。’接着,他睡着了。
“生活在继续。听。那边传来的声音仿佛是车皮正在旁轨上碰撞。那是我们生活中一件接一件事情的恰当衔接。碰撞,碰撞,碰撞。必须,必须,必须。必须走,必须睡,必须醒来,必须起床——这些严肃而宽大的字眼,我们总是装模作样地咒骂它们,同时又总是把它们牢牢地记在心里,离开了它们,我们就只有完蛋。我们是多么敬仰这种如同车皮在旁轨上碰撞、衔接似的声响啊!
“现在,我听见从河的下游远远传来合唱声;那是那些喜欢吹牛皮的小子们的歌声,他们在拥挤的轮船甲板上出游了一整天之后,现在正乘着一辆大游览车归来。他们仍然唱着歌儿,就像他们从前经常做的那样,唱着歌儿,在冬天的夜晚穿过院子,或者在夏天让屋子的窗户敞开着,喝醉了酒,乱砸家具,头上戴着有条纹的小圆帽,当大马车转过拐角处的时候齐刷刷地转过头来;而我那时非常渴望能和他们在一起。
“随着这歌声,随着这打着旋的河水和这隐约可闻的微风的细语,我们正在失去什么呢!我们身上许多小小的部分正在化为乌有。好啦!现在,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降临了。我再也支持不下去了。我要睡着了。但是我们必须走;必须去赶火车;必须走着回到车站——必须,必须,必须。我们只不过是几具肩挨着肩、摇摇晃晃地走着的躯体。我只是凭着我脚上的酸痛和两条腿的疲乏而存在着。我们好像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但走了些什么地方?我记不起来了。我就像一根木头,平稳地顺着一道瀑布滑行。我并不是法官。没有谁要我讲出我的观点。在这种晦暗的光线下,所有的房子和树都是一个模样。那是一个邮筒吗?那是一个妇女在走路吗?车站到了,如果火车把我轧成了两半,我也会在那一边重新连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成为无法分割的整体。然而,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在此刻,即使在熟睡中,我的右手里仍然紧紧捏着我到滑铁卢站去的那半张回程票。”
[1]布莱尼姆,德国巴伐利亚西南部一个村庄,1704年英-奥联军曾在这里大胜法国-巴伐利亚联军。
[2]雷恩(1632—1723),英国建筑师,伦敦大火(1666)后,设计了包括圣保罗教堂在内的五十多座教堂,还设计有许多宫廷建筑、图书馆等。参见前面第140页的注释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