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第27/55页)
“霍姆斯大夫给他看病有多久了?”
“六个星期。”
开的方子就是一些溴化剂吗?他说了没什么问题吗?啊,这就对了(这些什么病都看的开业医师!威廉爵士心想。他的一半时间都花在纠正这些人的错误上了。有些错误甚至是无法纠正的)。
“你在战争中有突出表现,对吗?”
病人怀疑地重复了“战争”这个词。
病人将词语的意义与象征联系在一起。是一个严重的病例,必须在卡片上记录下来。
“战争?”病人问道。欧洲大战——是小学生用火药制造出的那场小小的闹剧吗?他在战场上表现得很勇敢吗?他真的记不得了。他失败的原因正在于战争本身。
“是的,他在战争中表现得无比英勇,”蕾西娅自信地对医生说,“他还得到了晋升。”
“在办公室里他们也给了你很高的评价吧?”威廉爵士嗫嚅道,一边瞄了一眼布鲁尔先生写的那封洋洋洒洒满是溢美之词的信。“那么,你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没有经济问题,什么问题也没有,对吧?”
他犯下了令人发指的大罪,人性判处他死刑。
“我曾……我曾经,”他说了起来,“犯了罪……”
“他什么过错也没有。”蕾西娅向医生保证。如果史密斯先生不介意等一下的话,威廉爵士说,他想在隔壁房间和史密斯太太谈两句。她丈夫病得非常严重,威廉爵士说。他有威胁过要自杀吗?
哦,他是说过,她大声说。可他不是真的想那样,她说。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休息的问题,威廉爵士说:休息,休息,再休息,必须长期卧床休息。在乡下有一所很不错的疗养院,她丈夫能够在那里得到悉心照料。我们必须分开吗?她问。我很遗憾,是的。在我们生病的时候,那些我们最在乎的人反而是对我们没有好处的。可他并没有发疯,对吗?威廉爵士说自己从来不会用“发疯”这个字眼,他称之为平衡感的缺失。可她丈夫不喜欢医生,他会拒绝去那个地方的。威廉爵士和颜悦色地向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她丈夫的病情。他威胁过要自杀了。没有别的选择。这是个法律问题。他会住在乡下的一所美丽的疗养院里,躺在那里的病床上。那里的护士小姐都很可爱。威廉爵士会每周去看他一次。如果沃伦·史密斯太太确定没有别的问题要问的话——他从不催促他的病人——他们就回她丈夫那儿去吧。她没有更多的问题了——没有问题要问威廉爵士了。
于是,他们回到了赛普提默斯·沃伦·史密斯身旁,这个人类中最崇高的人,他是面对着法官的罪犯,被绑在高处示众的牺牲品,亡命之徒,落水的水手,唱着不朽颂歌的诗人,经历过出生入死的圣人。此时他正坐在天窗下的扶手椅上,两眼凝视着穿着宫廷礼服的布莱德肖夫人的一帧相片,嘴里呢喃着什么美的启示。
“我们已经简单地聊过了。”威廉爵士说。
“他说你病得很重,很重。”蕾西娅大声说。
“我们商量着你该去一家疗养院。”威廉爵士说。
“霍姆斯大夫办的一家疗养院吗?”赛普提默斯讥讽地说。
这家伙给我的印象真是讨厌。因为在威廉爵士身上,他父亲是个做生意的,有一种对出身及衣着的本能的崇敬,衣衫褴褛的人会使他不快。而且,还有个更深的原因,那就是威廉爵士从没有时间看书,因此他对于那些走进他诊所的有教养之人有一种藏而不露的嫉恨,他们会暗示他并非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尽管这一职业要求最高的技能与不懈的努力。
“是我开的一家疗养院,沃伦·史密斯先生,”他说,“在那里我们会教你如何放松的。”
最后只剩下一件事了。
威廉爵士非常确信,等到沃伦·史密斯先生康复后,他会成为一个全世界最没有可能会去威胁自己妻子的人。不过他曾经扬言要自杀。
“我们谁都有过绝望的时候嘛。”威廉爵士说。
一旦你失足跌倒,赛普提默斯对自己重复说,人性就会将你俘虏。霍姆斯和布莱德肖将你俘虏了。他们会去搜遍沙漠,他们会尖叫着冲入荒野,他们会使用拉肢刑架和拇指夹。人性是残酷的。
“他有时候会表现冲动吗?”威廉爵士问着,把一支铅笔放在了粉红的卡片上。
那是我自己的事,赛普提默斯说。
“没有人只为自己活着。”威廉爵士说着,一边朝妻子穿着宫廷礼服的照片望了一眼。
“而且,你未来还有光辉的前程呢。”威廉爵士说。桌子上放着布鲁尔先生的那封信。“你的前途无量哦。”
可如果他坦白呢?如果他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呢?这些刽子手们,他们会放过他吗?
“我……我……”赛普提默斯结结巴巴。
可他的罪名是什么呢?他记不得了。
“什么?”威廉爵士鼓励他说下去(可时间已经不早了)。
爱,树木,罪恶并不存在——他带来了什么信息呢?
他记不得了。
“我……我……”赛普提默斯支支吾吾。
“尽量少想你自己。”威廉爵士和气地说。真的,他这样的人可不适合四处溜达。
你们还有什么想要问我吗?威廉爵士说,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他低声对蕾西娅说),他会在今晚五六点钟通知她的,他低声说。
“相信我,一切都交给我好了,”他说着,把他们打发走了。
蕾西娅这辈子从没感到过如此痛苦,从没!她恳求别人帮帮她,但却遭到了遗弃!他使他们的希望落了空!威廉·布莱德肖爵士不是一个好人。
在他们走出诊所来到大街上时,赛普提默斯说道,单单保养他这辆汽车就会要老大一笔开销呢。
她紧紧扶着他的胳膊。他们就这样被人家打发了。
可她还能指望什么呢?
威廉爵士已经给了病人三刻钟的时间。如果在这门精确的科学中,毕竟,我们对其中的奥秘一无所知呀——神经系统,人类的大脑——一个医生丢失了他的平衡感,那么作为一个医生他就失败了。我们必须拥有健康,而健康正是平衡。因此,当一个病人走进你的诊所,并宣称自己就是基督(一个很常见的错觉),带来了一个信息,他们大都这么说的,而且威胁着,他们常常这样做,说要自杀,你就必须调动起平衡感了:你得命令他们上床休息,独自静养,安静、放松,彻底地休息,不见朋友,不看书,不通消息。静养六个月,直到入院时体重只有一百零六磅的人变为出院时的一百六十八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