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图尔斯家族(第5/18页)
“不是特别重要。”
“你有点像他。”
他随着她的目光朝墙上梵学家图尔斯的其他照片看去。其中有一幅是在摄影师工作室里的照片,背景是夕阳,一侧有盆栽的棕榈树。另一张是他站立的照片,一个矮小的看不清楚的人影在哈奴曼宅子的拱廊下面,远处的高街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破桶。桶因为靠近照相机的缘故,非常清晰。(怎么整条街都没有人呢?毕司沃斯先生寻思着。可能是在星期天的早晨,也可能他们用绳子把人群隔开了。)还有一张照片是他在栏杆后面。在每张照片里他都拿着那把展开的雨伞。
“他要是在世会喜欢你的,”图尔斯太太说,“他要是知道你要和他的一个女儿结婚会很骄傲的。他不会介意你的工作或者钱。他总是说血统是最重要的。我只要看看你就知道你的血统很高贵。只要在婚姻登记处办一个简单的小仪式就够了。”
毕司沃斯先生发现自己已经同意了。
在哈奴曼大宅里,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很简单而合理。但是一来到外面,他就觉得头晕目眩。他还没有时间思考婚姻将要带给他什么问题。现在这些问题看起来大得很。他的母亲怎么办?他要到哪里住呢?他既没有钱也没有工作,刷广告牌对于一个和母亲住在一起的男孩来说算不错了,但是对一个成家的男人来说并不是一个稳定的职业。要想有房子他要先去找工作。他需要很多时间,但是图尔斯家的人没有给他任何时间,虽然他们知道他的处境。他认为他们已经决定给予比嫁妆更多的东西,比如他们可能会帮他找份工作或者是给他一座房子,或者两者都有。他想同赛斯与图尔斯太太商量这些事情,但是在结婚登记处登记完之后,他就再也没能见到他们。
在波各迪斯,他没有人可以诉说,因为单纯的羞耻感让他无法告诉塔拉或者贝布蒂甚至艾力克他要结婚了。在哈奴曼大宅里,在图尔斯太太的女儿女婿们和孩子们的包围下,他有一种被吞没的、无足轻重的甚至是害怕的感觉。也没有人特别注意他。有时候,在吃饭的时候,他也被算在其中,但是他没有一个妻子来关心他、服侍他,就像他看见莎玛的姐姐们服侍她们的丈夫那样:准备好餐具,问他要吃什么,以及正儿八经的关心。他很少能看见莎玛,即使他看见她的时候,她也摆出一副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退缩。他觉得自己无论在法律上还是道义上都必须负责任。有一天早晨,他告诉贝布蒂他因为工作要离家一段时间,他带了一些他的衣服搬进了哈奴曼大宅。他并没有完全撒谎:他认为他目前做的事情并非稳定可靠并且能够给他带来什么改变。日子过得稀松平常;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不久之后就会回来,没有任何变化地回到后巷的家里。作为还要回来的保证,他在小屋里留下了他大部分衣服和所有的书籍,这也是他向贝布蒂撒谎会回来而做出的保证。
在婚姻登记处的一个简短的仪式之后,就好像是小孩过家家似的,插在不同的花瓶里的纸花摆在麦子色的颇为正式的桌子上,毕司沃斯先生和莎玛被安置在木头房子最高层的一个长形屋子里,他们只占据了屋子的一部分。
现在他开始谨慎了。现在他开始想要逃跑。为了逃避最后的责任,他觉得还是不要把一切搞复杂。他没有拥抱她,也没有触碰她。他也不知道对一个没有和他说过只言片语的人该如何开口,他仍然能在她脸上看见那天早晨她在商店里给他的嘲讽的微笑。为了避免受到诱惑,他没有看她一眼,当她离开房间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他把自己关在那个房间里,倾听着整栋房子里传出的喧闹声。
那天和以后的日子里,也没有人和他说起嫁妆、房子和工作的事情;他明白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讨论的余地,因为赛斯和图尔斯太太认为还没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图尔斯家的结构很简单。图尔斯太太只有一个仆人,一个被赛斯和图尔斯太太称作布莱吉的黑人妇女,其他的人都叫她布莱吉小姐。布莱吉小姐的职责很模糊,因为图尔斯太太的女儿们和她们的孩子们包揽了所有打扫、清洗、做饭和在商店里的工作。丈夫们在赛斯的监督下,在图尔斯的土地上劳作,看管图尔斯家的牲口,同时也在店里工作。作为工作的回报,他们有食物吃和有地方住,也有一点酬劳;他们的孩子也还有人看管;在外面他们受到人们的尊敬,因为他们是和图尔斯家族联姻的。他们的名字已经被遗忘了,他们成为图尔斯家族的一部分。也有图尔斯家族的女儿们,因为运气好,嫁了有钱有势的丈夫;这些女儿们沿袭印度的习惯和丈夫住在一起,不算图尔斯家族的成员。
因为这个,毕司沃斯先生以为图尔斯家族对他青睐有加。但是当他看见图尔斯家怎样处理女儿的婚事时,他觉得奇怪,赛斯和图尔斯太太有什么必要一唱一和,花费那么大工夫诱使他结婚呢?
他们把莎玛嫁给他只不过是因为他出身正宗。就像他们把那个叫琴的女儿嫁给一个毫无文化的卖椰子的小贩一样。
毕司沃斯先生无钱无势。他被期望成为图尔斯家族的一员。
他立刻就反抗了。
他假装不知道他们对他的期望,在完成了图尔斯商店的广告之后,他认定逃跑的时机来临了,和莎玛一起,或者没有她也行。看来是不能带着她走的。他们仍然没有说话;而且,出于谨慎,他也不想在这间长屋子里和她有什么关系。他毫不怀疑地认为她是一个彻底的图尔斯家的人。因而当莎玛在客厅里,在姐妹们、姐夫、妹夫和外甥们的围绕之下公开哭诉的时候,他为自己的谨慎感到庆幸,她说毕司沃斯先生结婚还不到两星期,就已经想方设法让她伤心了,而且还在家族里制造麻烦。
毕司沃斯先生盛怒之下开始收拾行装。
“嗯,拿上你的衣服走吧,”莎玛说,“你来到这座房子的时候除了一条廉价的卡其布裤子和一件又脏又破的衬衣,什么也没有。”
他离开哈奴曼大宅回到了波各迪斯。
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改变,也没有结婚。他只不过是和别人打了一架,但是他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并逃脱了。
但是在波各迪斯,他发现他的婚姻并不是一个秘密。贝布蒂流着快乐的眼泪欢迎他。她说她早就知道他不会让她失望。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但是她早就知道他入赘到一家好人家。现在她可以幸福地离开人间了。如果她活着,她的晚年也因此而舒心得多。毕司沃斯先生没有必要因为自己的这个秘密而自责;他也完全不用为她担心;他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