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图尔斯家族(第7/18页)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评论。他本以为迎接他的将是沉默、瞪视、敌意或者可能是一点惧怕。他们的确都瞪视着他;但是屋子里的喧闹一如平常;惧怕当然只是他妄想出来的;而且他拿捏不准他们是否对他怀有敌意。他的回来只引起了他们短暂的轻微的兴趣。没有人谈及他的离开和他的回来,赛斯没有,图尔斯太太也没有,他们两个就像从前他没有离开时一样,几乎根本不注意他。也没有人谈论贝布蒂和塔拉的来访。整栋房子过于拥挤,也过于喧哗,这些事情不足挂齿,因为他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现在他的身份已经一成不变了。他是一个惹麻烦的人,而且不忠诚,因此不值得他们信任。他软弱可欺并因此受到鄙薄。
他也没有打算再听到有关捕猎村商店的事情。他的确没有听说什么,他开始怀疑那个商店是否存在。他继续自己写广告的活计,并且尽可能不在这座房子里待着。但是他在阿佤克斯没有什么名气,而且也很难找到工作。他整日闲荡着,直到他遇见一个和他一样没有固定工作的叫米瑟的人,他是《特立尼达卫报》在阿佤克斯的新闻记者。他们一起谈论工作、印度教、印度和他们所尊敬的家族。
每天下午,毕司沃斯先生都不得不鼓起勇气返回哈奴曼大宅,虽然他推开大门之后不过一段很短的路程:穿过庭院,再穿过大厅,上楼,走过阳台,再穿过书房,然后就是他和别人合住的长形屋子。他在那里脱下长裤和背心,用一只胳膊肘支撑着躺在床上读书。他的长裤是贝布蒂用面口袋做的,很不合时宜。无论经过多少次清洗,裤子上面的字样仍然很醒目,甚至能看得清楚整个字体;裤子从他的膝盖垂下来,使他看上去更加瘦小。有关他裤子的事情很快就在孩子们中流传,但是毕司沃斯先生对于大厅里的耻笑和评论听之任之,也不顾莎玛的恳求,始终穿着这裤子招摇过市。
任何秘密都不能逃开孩子们的眼睛。一旦夜幕降临,在书房和楼上的阳台上到处是孩子们的床铺。傍晚快要过去的时候,更多的床铺被铺好,整个阳台挤满了睡觉的孩子。甚至连旧楼和水泥房子之间的木头桥上也挤满了睡觉的孩子。从木桥过去的地方被称作“新屋”,就是让贝布蒂钦羡不已的客厅。但是即使房子的那部分不是专供赛斯、图尔斯太太以及她的两个儿子使用的,毕司沃斯先生也没有到那里去的兴趣。那是一间“禁屋”,里面陈设着巨大的铜罐和镶大理石面的桌子,除了两把被贝布蒂形容为像帝王宝座的椅子,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客厅里到处都是让人感到压抑的印度神像,沉重而又丑陋,那是梵学家图尔斯每次回印度时带回来的。“他一定是在哪个卖神像的店铺里批发来的。”毕司沃斯先生后来告诉莎玛说。在客厅上面是一个较大的隔断,是祷告厅,从客厅到祷告厅要上一截楼梯,楼梯如同轮船升降口上的扶梯一样陡峭。(据说是为了测试人是否虔诚,或者就是梵学家图尔斯——和岛上大多数盖房子的人一样——强加的自己赞同的观点。)在祷告厅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当然是因为祷告厅的地面是神圣的,而他则觉得里面的熏香和檀香令人难以忍受。
就这样,他待在长形的屋子里,被睡觉的人包围着。他所能拥有的空间十分窄小:这间长屋原来是阳台,阳台被封闭并分隔成卧室。他和莎玛把食物带到这里来吃,他蹲坐着,长裤褪到腰间,左手压在小腿和后大腿之间。在这些时候,莎玛就不再是他看见的那个在楼上的,或者在整个图尔斯家人面前的莎玛,也不是那个图尔斯家派来的对手了。她总是在一些微妙的地方,大部分是以她的沉默,来表示无论毕司沃斯先生怎样荒唐可笑,他还是她的丈夫,她必须要遵从命运给她的安排。但是他们之间仍然不友善。他们用英语交谈。她绝少过问他的工作,而他说话时也小心谨慎,以免日后落人把柄。虽然他可能还是因为羞于告诉她他所得无几。
吃饭时毕司沃斯先生才能借机报复图尔斯一家。
“那些小神们今天怎么样?”他会问。
他指的是她的弟弟们。年长的那个在西班牙港的罗马天主教教会中学读书,只在周末的时候才回家;年幼的正在准备考这所中学。在哈奴曼大宅里,他们和旧楼上的喧闹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他们在客厅里起居并睡在客厅里的卧室里;这些卧室一般都狭小而照明不足,墙壁却很坚实,那样的阴暗暗示着富有和隐秘。兄弟俩常在祷告厅里做礼拜。尽管年纪很轻,但他们已经被归到赛斯和图尔斯太太那一类,他们的姐妹们和姐夫妹夫们带着敬意传述他们的观点。为了对他们的学识有所帮助,家里最好的食物总是给他们准备的,尤其是一些补脑子的食物,鱼也是他们专享的。兄弟俩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总是神色严峻,有时甚至是严厉。他们偶尔也会在商店里工作,坐在收银机附近,面前放着打开的课本。
“小神们怎么样,嗯?”
莎玛不做回答。
“那么今天大老板怎么样?”那说的是赛斯。
莎玛还是沉默不语。
“老皇后怎么样?”那是指图尔斯太太,“老母鸡?老母牛?”
“听着,没有人求你入赘到这个家里,你明白。”
“家?家?你把这个该死的鸡飞狗跳的地方叫作家吗?”
说到这里,毕司沃斯先生拿起自己的铜水罐走到德麦拉拉窗户处,他在那里大声地漱着口,一面恣意地用卑鄙的字眼咒骂着整个图尔斯家,心里明白漱口的声音含混了他的咒骂,没有人能听见。然后他恶意地把漱口水吐到楼下的院子里。
“小心点,男人。厨房就在下面。”
“我知道。我就是希望能吐到你们家什么人身上。”
“我看,你还是庆幸没有人愿意费那个功夫往你身上吐吧。”
住在一所挤满了人的房子里,却只能和一个人说话,这实在让人疲惫到了极点,于是几个星期之后,毕司沃斯先生开始寻找同盟。在哈奴曼大宅里关系错综复杂,而他对此知之甚少,但是他还是发现有两个要好的姐妹嫁了两个要好的丈夫,或者是说两个要好的丈夫娶了两个要好的姐妹。要好的姐妹之间谈论彼此丈夫有病的事情,疾病的名称和治疗的办法使得这种谈论必须用英语进行。
“他最近总是背痛。”
“你应该用些鹿角精。他以前也有背痛的毛病。他吃过道得肾药、毕凯姆和卡特的小肝脏丸,还有其他数不清的药。但是只有鹿角精最后治愈了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