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图尔斯家族(第8/18页)

“他不喜欢鹿角精。他偏好斯罗恩的搽剂和加拿大的康复油。”

“他不喜欢斯罗恩的搽剂。”

要好的姐妹为了保持她们友谊的私密,对于彼此的孩子相当不客气,有时候甚至鞭打他们。当那个挨打的孩子对母亲们之间的关系懵懂不知,跑来哭诉的时候,他的妈妈就会说这是他自找的。“我很高兴你的姨妈教训了你。她能让你安分守己。”然后被打的孩子的母亲就等着机会打另一个人的孩子。

在莎玛和琴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友谊,于是毕司沃斯先生决定从琴的丈夫开始寻找同盟。他就是那个从前卖椰子的小贩,名叫格温德。他身材高大、身体健美、相貌英俊,虽然并不起眼。毕司沃斯先生觉得一个相貌堂堂的人不应该就是一个卖椰子的小贩那么简单,而且还情愿在田里做体力活。当赛斯出现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尤其为格温德感到难过。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变得软弱不堪。他的眼睛眯缝着、闪动着,眼神游移不定;他结结巴巴地说话,吞咽着唾液,发出紧张而细微的笑声。等到赛斯走了之后,他坐在那张长油松木桌子跟前吃饭时,又变了一个人。他高谈阔论,喷着鼻息,叹息着,指责饭菜不好,仿佛急于表现出劳苦工作让他饥不择食,同时又急于宣称他对于食物并不挑剔。

毕司沃斯先生认为格温德同样是个受害者,只是已被图尔斯家族降服,才变得这样卑躬屈膝。但是他忘记了自己一向被当作小丑和惹麻烦的人,还以为自己可以赢得格温德的支持。于是,有几个傍晚,格温德勉为其难地跟着毕司沃斯先生一起来到屋子外面,坐在拱廊下面,他不停地晃动着两条长腿,讪笑着,一面咂着嘴,一面用参差不齐的肮脏的指甲剔着牙齿,看起来相当不自在。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可以谈的。女人当然不能成为谈论的对象,格温德也不喜欢谈论印度和印度教的事情。于是毕司沃斯先生只能和他谈论图尔斯家的人。他问及在赛斯手下干活怎么样。格温德说不错。他问他如何看待图尔斯太太。她也不错。她的两个儿子也不错。每个人都不错。于是毕司沃斯先生只好谈论工作的事情。格温德稍微感兴趣了点。

“你应该放弃那个写广告牌的活计。”有一天傍晚他说。让毕司沃斯先生感到惊讶和稍微不快的是,在所有人当中,居然是格温德给他提出建议,而且说得如此中肯。

“在田里他们需要好监工。”格温德说。

“放弃写广告牌?还有我的独立?不,伙计。我的格言是:独立自主。”毕司沃斯先生开始背诵在《贝尔的杰出演说家》中的一首诗。

“你怎么样?他们付你多少薪水?”

“他们付我的薪水足够了。”

“你是这么看。但是这些人都是吸血鬼,伙计。我宁可捉螃蟹卖椰子也不愿意给他们干活。”

提及他原来的职业,格温德发出不自然的笑声,不安地晃动着他的腿。

“我打赌你不会在田里看见小神们干活。”

“小神?”

于是毕司沃斯先生解释给他听。他解释了更多的事情。格温德讪笑着,啧啧地咂着嘴,不时地发出笑声,什么也没有说。

不久后的一个下午,莎玛给毕司沃斯先生送来食物的时候说:“叔叔想要见你。”叔叔指的是赛斯。

“叔叔想要见我?见鬼,回去告诉你叔叔,如果他想要见我,他应该到这里来见我。”

莎玛严肃起来。“你最近在搞什么,又说了什么?你现在让所有的人都讨厌你。你不介意,我怎么办?你什么也给不了我,你还要阻止别人来照顾我。你只会说你要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但是你只会说不会做。你有什么?”

“我他妈的什么也没有。但是我可不下去见什么叔叔。我可不像其他人一样,任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自己下楼告诉他。你说话的时候像个男人,你就要像个男人一样自己下楼去。”

“我不去。”

莎玛哭起来,毕司沃斯先生在床上穿上裤子。等到他下楼的时候,他的勇气开始消退,他不得不告诉自己他是一个自由的人,随时都可以自由地离开这座房子。但在大厅里,他羞愧地听自己说:“什么事,叔叔?”

赛斯正在往他那个象牙色的烟嘴里装一支香烟。烟嘴在毕司沃斯先生看来已经不是附庸风雅的表现,烟嘴的细腻同赛斯在田里干活穿的粗糙衣服,以及他没有刮过胡须的粗糙的脸也不再形成鲜明的对比:烟嘴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毕司沃斯先生全神贯注地看着赛斯粗厚的带着瘀伤的手指细致地动作着,感到大厅里挤满了人。但是没有人提高声音,絮语声、吃饭声,沉默中好像很遥远的混战声加剧了此时的沉默。

“穆罕,”赛斯最后说,“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两个月,叔叔。”他无法不注意到自己听起来和格温德是一般的声气。

图尔斯太太也在,坐在长桌子边的一个凳子上。超乎寻常的是,两个神,那两个总是神情肃然的男孩子也在那里,坐在用糖袋做成的吊床上,脚放在地板上。

姐妹们在桌子的另外一头忙着服侍丈夫吃饭。她们和孩子们黑压压地挤在厨房的入口处。

“你吃得还不错吗?”

在赛斯面前,毕司沃斯先生觉得自己很渺小。赛斯的一切都很有魄力:稳重的举止,光滑的灰色头发,象牙色的烟嘴,隆起的结实前臂。他说完,抚摸着它们,看着汗毛弹回原来的位置。

“吃得不错?”毕司沃斯先生想到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想到他那因营养不良隆起的腹部,还有他那很少得到满足的胃口。但是他说:“是的,我吃得不错。”

“你知道是谁给你饭吃吗?”

毕司沃斯先生没有回答。

赛斯笑起来,把烟嘴从嘴里拿出来,用力咳嗽着。“你是一个成年人了。当一个男人成家之后就不应该再期望别人给他饭吃。事实上,他应该供他的妻子吃喝。当我结婚之后,你以为我想要这个家的母亲给我饭吃吗?”

图尔斯太太在油松木桌子上抚弄着她戴着手镯的手臂,摇了摇头。

两个神神色肃穆。

“但是我听说你还不高兴待在这里。”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说我在这里不高兴。”

“我是大老板,嗯?妈妈是老皇后和老母鸡。这两个男孩是两个神,嗯?”

两个神表情严厉起来。

毕司沃斯先生从赛斯身上移开目光,朝别处看过去,十几张或更多张面孔立刻回避了他的视线。他看见格温德在较远的桌子一端和大家一起吃饭,笑眯眯地乞怜似的吃着,对于这样的审问显然无动于衷。琴弓着身子,遮着面纱,恭敬地站在他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