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图尔斯家族(第6/18页)
第二天,贝布蒂不顾他的抗议,穿上最好的衣服去了阿佤克斯。她回来之后对图尔斯太太的和蔼可亲、莎玛的谦恭有礼和哈奴曼大宅的华丽赞叹不已。
她描述了一栋他几乎不知道的房子。她说在客厅里有两张像荆棘一样高高的桃木椅子,镶着大理石面的桌子上放着盆栽的棕榈树和种在一个大铜盆里的蕨类植物,她说客厅里还有宗教挂画以及很多印度雕像。她还讲述了客厅上面的祷告厅,有着细长的柱子,就像一座寺庙:一间不高的、凉爽的白色屋子,除了中间的神祠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她只看见了用水泥或者应该说是用陶砖搭的房子的楼上。他没有告诉她那些房子是给图尔斯太太、赛斯和图尔斯太太的两个年纪还轻的儿子住的,还有就是预备给来访的客人看的。他决定还是不提那个老旧的被图尔斯家称为“老木板房”的木头房子为妙。
他在后巷的家里躲了整整两天,不想见艾力克和布罕戴德的儿子们。
第三天,他觉得贝布蒂不能给他他想要的安慰了,便起身去了塔拉家。他从边门进去。从牛圈里传来他所熟悉的傍晚的声音:在新铺上稻草的牛棚里,奶牛们缓慢地活动着,牛圈里沙沙作响。塔拉家厨房外面的后阳台闪耀着温暖的灯火。他听见有人在朗读,发出规律的单调而低沉的声音。
他看见阿扎德在摇椅上缓缓地摇着,头朝后仰,他闭着眼睛,眼皮痛苦地跳动着,布罕戴德的小儿子正在给他朗读“你的身体”。
布罕戴德的儿子看见毕司沃斯先生之后就停止了朗读。他因为感到有趣而眼睛明亮起来,翘下巴上展现的笑容不过是个冷笑。
阿扎德的眼睛睁开了,他发出一声带着恶意的愉快的尖叫。“结婚的人!”他用英语嚷道,“结婚的人!”
毕司沃斯先生微笑着,看上去腼腆不安。
“塔拉,塔拉,”阿扎德高叫着,“快来看看你这结婚的外甥。”
她神色严峻地从厨房里出来,拥抱了毕司沃斯先生,然后她哭了很长时间,以至于他在一种悲哀和失落中感到他的结婚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他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她解开面纱打结的地方,拿出二十元的钞票给他,他推辞了一会儿,然后收下了。
“结婚的人!”阿扎德再次叫喊着。
塔拉把毕司沃斯先生带到厨房里给他弄饭吃。同时,在阳台上,布罕戴德的儿子继续朗读着“你的身体”,蛾子不断地扑打着油灯上的玻璃灯罩,她和毕司沃斯先生交谈着。她无法掩饰脸上和语气中的不快和失望,这使得他越发地对图尔斯家族感到怨恨。
“他们给了你多少嫁妆?”她问道。
“嫁妆?他们可没有那么传统。他们一分钱也没有给我。”
“登记了吗?”
他咬了一口腌渍的芒果片,点了点头。
“这就是现在的风俗,”塔拉说,“和大部分现代风俗一样,非常省钱。”
“他们甚至没有给我画的广告付钱。”
“你没有要吗?”
“我要了。”他撒谎说,“但是你不知道那些人。”他羞于谈及图尔斯家的结构,只是说他画的广告可能被看作对这个家庭尽力的表现。
“你把这事交给我办好了。”塔拉说。
他的心沉了下去。他本来希望她能宣称他是自由的,说他不用回去了,而且要他忘记图尔斯一家和莎玛。
因此当她到哈奴曼大宅去后声称带回了好消息时,他一点也不高兴。他不想一辈子在哈奴曼大宅住下去;塔拉说哈奴曼家决定尽快把他安排到一个叫“捕猎”的村子里的商店去工作。
他已经结婚了,除了死亡,什么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
“他们告诉我他们只是想帮助你成家,”塔拉说,“他们说你不想要任何嫁妆和铺张的婚礼,而他们也没有提出来,因为这是一个爱情的结合。”她的语气里带着责备。
“爱情的结合!”阿扎德叫起来,“拉比戴德,你听见了吗?”他在布罕戴德的小儿子的腹部捣了一拳。“爱情的结合!”
拉比戴德露出嘲讽的笑容。
毕司沃斯先生愤怒而谴责地看着拉比戴德。他认为拉比戴德比其他任何人都应该对他的婚姻负责,他想说就是因为拉比戴德的嘲弄才使得他给莎玛写了那张字条的。但是相反,他没有理会阿扎德哧哧的笑声和尖叫,而是说:“爱情的结合?什么爱情的结合?他们在撒谎。”
塔拉疲惫而失望地说:“他们给我看了一封情书。”她用英语说了那个字,听起来十分邪恶。
阿扎德再次尖叫起来。“情书!穆罕!”
布罕戴德的儿子继续冷笑着。
他们的心情似乎感染了塔拉。“图尔斯太太说她认为你想继续你的画广告的工作,图尔斯家就是最好的开始工作的地方。”她开始微笑起来,“现在一切都好了,孩子。你可以回到你妻子身边去了。”
她对“妻子”这两个字的强调刺伤了毕司沃斯先生。
“这回你可是让自己陷进一锅黏胶里拔不出来了,”她不无同情地补充说,“我本来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我希望你能早点告诉我。”他说,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
“回去找你的妻子去吧。”阿扎德说。
他毫不理会阿扎德,用英语问塔拉:“你喜欢她吗?”因为印地语听起来过于亲密,过分温柔。
塔拉耸耸肩膀,说这不关她的事情;这刺痛了毕司沃斯先生,因为这加剧了他的孤独感:如果塔拉对于莎玛感兴趣多少会让一切都更好忍受一些。他想他应该表现出同样的漠然来,便回给阿扎德一个轻松的笑容,问塔拉:“我看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对我怒不可遏了,嗯?”
他的语调激怒了塔拉。“怎么回事?你现在就已经害怕他们了吗,就和他们家其他男人一样?”
“害怕?没有。你知道我的。”
但是他好几天都拿不定主意回不回图尔斯家。他不知道他的权利是什么,也不相信那个叫什么“捕猎”的村子里的商店。他只是怀疑他是不是还会回到后巷的家里。于是当他打点行李的时候,他收拾了所有的东西,贝布蒂在一边一直淌着幸福的眼泪。等他骑车经过乡村路上那些没有完工的敞开的房子的时候,他琢磨着不知道自己将在哈奴曼大宅那个封闭的正墙后面睡几个夜晚。
“什么?”莎玛用英语说,“你已经回来了?你在波各迪斯捉螃蟹挺烦了吗?”
姑且不论他这次回来要面对的风险和威胁,捉螃蟹的人一向被认为最下三烂。
“我觉得我应该回来帮你在这里捉捉螃蟹。”毕司沃斯先生回答说,以此平息了大厅里所有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