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捕猎村(第8/18页)

米瑟把头探出蕾丝窗帘说:“正是我想见的人。进来。”

米瑟说他把妻子和孩子们打发到丈母娘家去了。毕司沃斯先生猜测原因可能是夫妻吵架或者怀孕。

“没有他们我也累得半死。”米瑟说,“我在写故事。”

“给《特立尼达卫报》吗?”

“短篇小说,”米瑟带着他固有的不耐烦说,“你就坐下来听我读吧。”

米瑟第一篇小说讲的是一个人失业了好几个月,快要饿死了。他的五个孩子也快要饿死了,他的妻子正怀着另一个孩子。现在正是十二月,商店里满是食品和玩具。圣诞节时这人竟然也找到了一份工作。但是那天傍晚在回家路上,他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撞倒,丢了性命。

“悲惨的事情,”毕司沃斯先生说,“我喜欢汽车疾驰而过的那段。”

米瑟微笑着,激烈地分辩说:“但是生活就是这样的。这不是一个神话故事。没有什么很-久-以-前-有-一-个-国-王那些鬼话。听听这个。”

米瑟的第二篇小说,说的是一个失业了好几个月快要饿死的人。为了维持他一大家子的生命,他开始卖自己的东西,但是他最后除了一张用两个先令买来的彩票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他不想卖掉,然而他的一个孩子得了重病需要吃药。他把那张彩票卖了一先令,买了药。孩子还是死了,他卖掉的那张彩票却中了奖。

“悲惨的事情,”毕司沃斯先生说,“后来呢?”

“你说那个人?你干吗问我?开动你的想象。”

“该死,该死,真悲惨。”

“人们应该知道这些悲惨的事情。”米瑟说,“要知道生活。你自己也该开始写一点小说了。”

“我只是没有时间,伙计。我现在在捕猎村有一点小产业。”毕司沃斯先生停顿了一下,但是米瑟没有什么反应。“我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你知道。要负责任的。”他又停顿了一下。“有了个女儿。”

“上帝!”米瑟厌恶地喊道,“上帝!”

“刚刚出生。”

米瑟同情地摇摇头。“包办婚姻,包办婚姻。这就是我们从这包办婚姻中得到的。”

毕司沃斯先生转换了话题。“那些雅利安教徒怎么样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根本就不是真正关心。没有人关心。只要给他们讲一些童话故事他们就很开心。他们根本就不想面对现实。这个施乌乐乾是个该死的蠢货。你听说他们把番克耶·瑞送回印度了吗?有时候我会想他在那里怎么样了。我估计那可怜的人一定衣不蔽体,在某个贫民区里挨饿呢,没有办法找到工作或者别的什么。你知道,你可以就番克耶的事情写一个故事。”

“这正是我想说的,那人是个纯化论者。”

“一个天生的纯化论者。”

“米瑟,你还在《特立尼达卫报》那儿工作吗?”

“还是该死的一行字一分钱。怎么?”

“今天有一件该死的有趣的事。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一头长了两个脑袋的猪。”

“在哪里?”

“就在这里,哈奴曼大宅里。在他们的地里。”

“你可能会感到吃惊,当然它已经死了。”

米瑟刚刚提起兴趣,现在无疑感到失望和难过。“如今只要能赚钱就行。我马上就打电话。”

当他离开时,米瑟说:“说你的职业是劳工。这就让他们瞧瞧。”

莎玛三周之后才能回到捕猎村。他在走廊里给婴儿放了一张吊床等待着。店铺和后屋开始变得杂乱不堪,且十分冷清,如同一个被遗弃的营房。等莎玛和拉克什米回来以后——“她的名字叫赛薇。”莎玛坚持说,于是赛薇这个称呼就保留下来——这些房子不但是他的家,而且是他毋庸置疑拥有自己地位的地方。

他立刻开始抱怨。这实际上是最让他高兴的事情。赛薇哭闹起来时,他就斥责似乎是莎玛惯坏了孩子;吃饭迟了,他就做出不高兴的样子,实际上是在掩饰心中的喜悦,因为有一个人给他做饭的喜悦。对于他的发作,莎玛和从前一样闷声不响。她自己生着闷气,似乎与感伤相比,她更偏向于郁闷。

他喜欢看莎玛给婴儿洗澡。莎玛十分熟练,她可能以前给婴儿洗过几年澡。她的左臂和左手支撑着婴儿的后背和摇摆的头;她用右手给婴儿打肥皂和清洗;最后敏捷而又轻柔地把婴儿从盆里放到毛巾上。他惊叹于从哈奴曼大宅出来的莎玛双手虽然因为劳作而粗糙,但同样能显示出如许温柔。之后莎玛用椰子油涂抹赛薇并活动她的四肢,哼着欢快的歌。毕司沃斯先生和莎玛小时候也被这样按摩和活动过;人们唱着同样欢快的歌;可能这一仪式已经流传千年了。

傍晚,当太阳落山,周围的灌木丛开始传出虫子的吟唱的时候,莎玛还要给婴儿涂抹一次油。大概半年之后,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摩提来到店铺里,重重地敲打着柜台。

摩提不是村子里的。他是一个矮小忧郁的人,有灰色的头发和糟糕的牙齿。他穿着肮脏的职员衣服。他板板正正地穿着一件脏衬衣,裤子上的油渍清晰可见。在他的衬衣口袋里放着一支自来水钢笔、一截短铅笔,还有一些脏兮兮的纸,这身装束是乡下学者的标记。

他紧张地要一个便士的猪油。

毕司沃斯先生出于印度人的信仰,没有储存猪油。“但是我们有牛油。”他说,想到那个高高的罐子里面红色的液体状的有难闻的蛤蜊味的牛油。

摩提摇摇头,取下自行车的裤管夹。“那么就给我一分钱的天堂李子。”

毕司沃斯先生给他三个李子,包在一张方形白纸里。

摩提并没有离开。他把一个天堂李子放进嘴里,然后说:“我很高兴你没有卖猪油。我为这个尊敬你。”他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在嘴里嚼碎了天堂李子。“我很高兴能看见一个像你一样的店主没有为了几分钱就放弃自己的信仰。你知道现在实际上有些印度店主亲手卖咸牛肉吗?就只是为了多赚几分钱。”

毕司沃斯先生知道这些,且对于自己因为过于拘谨没有这样做而深感遗憾。

“还有别的事情,”摩提含着嚼碎的天堂李子说,“你听说了那头猪的事情吗?”

“图尔斯家的猪吗?我一点也不惊奇。”

“不管怎么说,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那样的福气。比如说你,还有斯巴安。你知道斯巴安吗?”

“斯巴安?”

“你不知道斯巴安!L.S.斯巴安?那人几乎处理所有民事纠纷。”

“哦,他呀。”毕司沃斯先生说,仍然一头雾水。

“他是一个非常严格的印度教徒,也是这里最好的律师,我可以这么告诉你。我们应该为他骄傲。在你之前的那个店主——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不管怎样,在你之前的那个店主有很多地方要感谢斯巴安。如果不是因为斯巴安,他已经变成乞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