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绿谷(第5/25页)

“我谁也不讨好,我自己乐意。”莎玛的语调开始变得坚决,他能看到因为姐妹们的支持,她胆子变大了。

“你知道我怎么看你和你一家吗?”

又有两位姐妹上楼了。

“我不在乎你怎么看。”

他的怒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吼叫在脑子里回响,使他震惊、惭愧和疲惫。他无言以对。

她认识到他情绪的变化,于是更为放松地等着他。

“去给赛薇穿上衣服。”他口气平和地说。

她没有动。

“去给赛薇穿上衣服!”

他的吼叫把赛薇吓怕了,她尖叫起来。她在颤抖,在他触摸她的时候,她身上一片冰冷。

莎玛终于服从了。

赛薇往后退。“我不要谁给我穿衣服。”

“去把她的衣服收拾好。”

“你要把她带走?”

这回轮到他沉默了。

被赶到厨房去的孩子纷纷把头从门口探出来。

莎玛走过整个大厅来到楼梯下,坐在低台阶上的姐妹们缩回膝盖让她过去。

立刻,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苏玛蒂带着逗笑的口吻说:“阿南德,你也要和你爸爸一起走吗?”

阿南德把头缩回到厨房里去了。

大厅又开始活跃起来。孩子们纷纷跑回来,姐妹们在厨房和大厅之间穿梭来回,准备着晚餐。琴塔回来了,还唱起一首欢快的歌,其他姐妹们应声附和着。

戏演完了,莎玛带着绸带、梳子和一个小纸板箱重新入场,并没有受到和她离场时同等的瞩目。

莎玛伸手把箱子交给毕司沃斯先生:“她是你女儿。你知道怎样对她有好处。你一直在养她。你知道……”

他噘着嘴,下牙呲在上牙外面。

琴塔停住唱歌,对赛薇说:“回家呀,孩子?”

“给她穿双鞋。”莎玛说。

可是这将意味着给赛薇洗脚,意味着拖延。他推开试图给赛薇梳头的莎玛,领着赛薇出来。他们走到高街的时候他才想起阿南德。

集市已经结束了,街道上遗弃着破箱子、碎纸片、稻草、腐烂的菜叶子、动物的粪便和几个水坑,尽管天没有下过雨。烛光下,摊贩和他们的妻子以及疲倦的孩子们正在拆卸售货摊,把东西装上货车。

毕司沃斯先生把箱子捆到自行车的架子上,他和赛薇默默地一直走到高街的尽头。

当他们看不见红色和黄褐色相间的警察局的时候,他把赛薇放在自行车的横梁上,几步小跑,艰难而紧张地骑上坐垫。自行车摇晃着;赛薇抓住他的左胳膊,使得车子越发不容易平衡。不久,他们离开了阿佤克斯,除了路两边的寂静的甘蔗林外,其他什么都看不见。四周漆黑一团。自行车没有灯,他们只能看见前面几码远的路。赛薇在颤抖。

“别害怕。”

他们前面闪过一道亮光。一个粗犷的男人的声音刺耳地响起来:“你们想要到哪里去?”

那是一个黑人警察。毕司沃斯先生握住了手闸。自行车往左一斜,赛薇跳到了地上。

警察检查了自行车。“没有牌照,嗯?没有牌照。没有车灯。你还在带小孩。你的麻烦不小啊。”他停住了,等待着贿赂。“好吧。姓名和地址?”他在他的本子上记下来。“好。你就等着传唤吧。”

于是他们在枯树下一路摸黑走回绿谷的营房。

他们度过了糟糕的一周。毕司沃斯先生一大早离开营房,中午回来一趟。在这段时间里,赛薇形单影只。营房里一个和儿子、儿媳妇和五个孙子住在一起的老妇人可怜赛薇,白天给她点食物。赛薇一点也没沾口,饥饿无法超越她对陌生人做的食物的不信任。她把盘子拿到房间里,把盘子里的东西倒在一张报纸上,清洗完盘子,把它还给老妇人,道了谢,然后等着毕司沃斯先生。他回来后,她就等待夜晚;夜晚来临后,她又开始等待早晨。

为了逗她乐,他读小说,给她讲马可·奥勒留和爱比克泰德,给她念贴在墙上的引言,让她静坐在那里,他画并不成功的速写。她无精打采,但是很乖。她还感到害怕。有时候,尤其是走在树下的时候,他似乎突然忘记了她,她听见他自言自语,和无形的人展开激烈的持久的争论。他“陷进”了一个“洞”。“陷阱,”她听见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词,“那就是你和你一家对我所做的一切。让我陷进一个洞里。”她看见他的嘴因为愤怒扭曲着,她听见他诅咒和威胁。他们回到营房后,他要求她给他泡一剂麦克林牌胃药冲剂。

他们都盼望着星期六下午,赛斯会来把她接回哈奴曼大宅。有一个很好的理由让她不能逗留更久一些:她星期一开学。

星期六,赛斯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莎玛、阿南德和米娜。赛薇跑到路上去迎接他们。毕司沃斯先生假装没看见,赛斯微笑着,似乎在看小孩的把戏。赛斯和他妻子之间的争论是秘密;他的原则是从不介入姐妹们和她们丈夫之间的家务纷争。但是毕司沃斯先生知道尽管赛斯笑容满面,其实是在给莎玛撑腰。

他马上把那张绿桌子搬到院子里,离房间有一段距离,劳工们排起队伍,把他和莎玛隔开了。当他坐在赛斯身边,大声说着差事和工资并记录在账本上的时候,他听见赛薇兴奋地对莎玛和阿南德说着什么。他还听见莎玛惊讶的回答。很快她就了解到了孩子们对她的依恋,甚至开始责备他们。她现在所用的声音语气和她在哈奴曼大宅里的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尽管注意到莎玛口是心非,他仍觉得赛薇已经出卖了他。

劳工们拿了工钱。赛斯说他想看看园地,毕司沃斯先生没必要陪他。

莎玛正坐在厨房那儿。她怀里抱着米娜,正在逗她玩,哄着她。赛薇和阿南德在一边看着。毕司沃斯先生经过的时候,莎玛瞟了他一眼,却没停止哄米娜。

赛薇和阿南德心领神会地抬头看看。

毕司沃斯先生进了房间,坐在摇椅上。

莎玛大声说:“阿南德,去问问爸爸需不需要一杯茶。”

阿南德胆怯而害羞地来了,嘟囔着传达了口信。

毕司沃斯先生没吭声。他仔细地研究阿南德的大脑袋和细胳膊。胳膊肘的皮肤松弛,带着湿疹的青色疤痕。难道他也喝了硫黄炼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