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绿谷(第6/25页)

阿南德等了一会儿,然后出去了。

毕司沃斯先生摇晃着。地板的木板又宽又粗,有一片开裂了,向上翘起,每次摇椅摇晃到上面,都发出嘎吱和断裂的声响。

赛薇并没有看毕司沃斯先生一眼,把米娜带进房间,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

莎玛在扇煤炉。

赛薇突然有一种想要生火的冲动,她急匆匆出了房间,说:“妈妈,你把煤灰弄得满身都是。让我来。”

原来如此。她们都忘了玩具房子的事。他把脚抬起放在椅子上,仰头靠着,闭上眼睛,摇晃着。地板应和着。

“阿南德,把这给你爸爸送去。”

他听见阿南德走近,但他没有睁开眼睛。他琢磨着是否要接过茶杯,把茶泼在莎玛心爱的绣花衣服和她那虽然笑容满面却阴晴不定的脸上。

他睁开眼睛,从阿南德手上接过茶,啜了一口。

赛斯回来时,对每个人都露出一副亲切的笑容,在台阶上坐下了。莎玛给他一大杯茶,他几口就咕嘟咕嘟喝下去了,一面喷着鼻息叹惜着。他摘下帽子,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突然,他笑了起来。“穆罕,我听说你有一件官司。”

“官司?哦,官司!小官司。不足挂齿。其实是小事一桩。”

“你可真够滑稽的,独立分子。收到传讯了吗?”

“在等着呢。”

“还有赛薇,你收到传讯了吗?”

赛薇笑了,那漆黑的道路和警察手电筒的闪光似乎不再让人心惊肉跳。

“喏,不要担心。”赛斯站起来,“这些人只是想要钱。我来摆平它。你们的官司打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说完他走了。

毕司沃斯先生闭上眼,摇晃着椅子,弄得地板不停地响,孩子们又开始着急了。

他在摇椅上一直坐到天黑吃饭的时候。许多营房的房间亮起了油灯。远处一个醉鬼在叫骂。

赛薇和阿南德坐在台阶上吃饭。当毕司沃斯先生在绿桌边上吃饭时,不再那么沉闷了,莎玛反倒阴郁起来。快吃完的时候,他甚至扮起小丑来。他蹲在椅子上,左手压在腿肚子和屁股之间,开玩笑地问:“你为什么不留在猴子窝里,嗯?”

她没回答。

他洗完手,漱了漱口,把漱口水吐到边窗外,莎玛在台阶上坐下吃饭。他看着她。

“哭了,嗯?”

慢慢地,眼泪从她睁大的眼睛里涌出来。

“这么说你生气了?”

一滴眼泪从她脸颊滑下,挂在她的上嘴唇上颤动着。

“你满意了吧?”

她嘴里塞得半满,但是不再咀嚼了。

“不要对我说菜太难吃了。”

她开口了,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们……”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们,然后呢?”

她愁眉苦脸,故意大声地咀嚼起来。

在另一角,赛薇和阿南德搬出睡觉用的睡袋和床单。

“你来了,”莎玛说,“你来了,你也不看看左,也不看看右,就开始发脾气,把我骂个半死……”

这是她道歉的开场白。他没有打断。

“你不知道我得承受什么。白天晚上地说。这里讨好讨好,那里讨好讨好。琴塔一刻不停地挖苦我,哪个孩子只要一和赛薇说话就要挨揍,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每个人表现得都好像我和他们有杀父之仇似的。”她停了停,又哭着说:“所以我得使她们满意。我把玩具房子拆了,每个人都满意了。事后你来了。你也不看看左,也不看看右……”

“愚蠢至极!你想琴塔会把格温德买的玩具房子给拆了?如果你能想象格温德做了这样的事。告诉我,你那姐夫是吃什么的,嗯?土吗?你想琴塔会把格温德买的玩具房子给拆了吗?”

她的眼泪落在盘子里。

后来她洗碗的时候仍然在哭,一边不停地擦眼泪,刚开始是擤鼻子,后来轻轻地哼起忧伤的歌,最后她问起赛薇这一周的表现。

他讲起了赛薇如何把老妇人给的饭菜倒了。莎玛听得十分高兴,一面说起关于这个孩子如何敏感的其他事。赛薇开始心情焦急得毫无睡意,只是假装睡着,但是听见这番话时又心花怒放。莎玛又说起赛薇讨厌鱼,图尔斯太太如何消除了这种厌恶。她还说起阿南德,说他也很敏感,饼干都会让他的嘴出血。

毕司沃斯先生的心情已经和她的一样缓和下来,便没说他认为这是营养不良的症状。相反,他开始说起他的房子,莎玛毫无兴趣地听着,不过没有反对。

“一旦那房子建成,就给你买那个金色的胸针,姑娘!”

“我很期待这一天。”

她们是星期六来的。星期一赛薇就该去上学了。

“让她留在这儿,”毕司沃斯先生说,“第一天上课教得不多。”

“你怎么知道?”赛薇问,“你上过学吗?”

“上过,小姐。我上过学。你不是唯一一个上学的人,你懂的。”

“如果我留下来,我得给老师一个理由。”

“我马上就给你写一个。亲爱的老师,我的女儿赛薇第一个星期无法上学,因为她一直和她外婆住在一起,得了严重的营养不良。”

星期天晚上,莎玛把赛薇和阿南德带回了阿佤克斯。她又回到了哈奴曼大宅。之后整个学期内,她都来回走动;他一直感到孤独,陪伴他的只有树、墙上的报纸、宗教的引言和他的书。

只有一件事让他欣慰。他已经赢得了赛薇。

复活节时分,他得知莎玛第四次怀孕了。

刚赢得了一个孩子;一个还有敌意;一个尚未可知,现在又来了另一个。

陷阱!

他所害怕的未来降临到他身上。他陷入了虚空,每当夜里他醒来,听见鼾声、吱吱嘎嘎声和其他房间偶尔传来的婴儿的哭声时,那种只在梦中才能感知的恐惧萦绕着他。天亮所带来的解脱不断消失。食物和烟草俱不知味。他总是疲倦,总是不安。他常常去哈奴曼大宅,但是只要他一到那里就想离开。有时候他骑车去阿佤克斯,却没去大宅,走到高街时就改了主意,掉头又骑回绿谷。当他晚上关上房门的时候,屋子就像一座囚笼。

他自言自语,大声叫唤,极尽所能发出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