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绿谷(第7/25页)
没有回答。没有变化。“昨日突现惊人场面。”报纸和以前一样依旧泛黄。引言也依旧使人平静。“我决不会放弃他,他也不会放弃我。”但是现在他周围所有东西的形状和位置,树,家具,甚至那些他用树枝和墨水做成的字母,都有一种敌意,一种期待。
星期六时赛斯宣布,在收成季节的末期会对庄园做一些变动。过去一直出租给劳工的大约二十公顷土地将被收回。赛斯和毕司沃斯先生挨家挨户传递着这则消息。只要一进劳工的棚子,赛斯就变得无精打采。他脸色疲惫,也让人感觉疲惫。他接过一杯茶,无精打采地喝了,然后说——仿佛这是小事一桩,只是他的负担——从劳工们手里收回土地纯粹是为了他们好。劳工们恭敬地聆听,问赛斯和毕司沃斯先生是否需要添点茶。赛斯马上就接受了,说茶是好茶。他和细胳膊大眼睛的孩子们玩,逗得他们笑,给他们零钱买糖吃。他们的父母们抗议他把他们宠坏了。
事后赛斯对毕司沃斯先生说:“你不能相信这些坏蛋。他们会惹很多麻烦,你最好留神。”
劳工们从不向毕司沃斯先生提土地的事,庄稼收割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麻烦。
当地上收割完成的时候,赛斯说:“他们会把根挖起来。不要让他们得逞。”
事后不久,毕司沃斯先生不得不汇报说一些根已经被挖起来了。
赛斯说:“看样子我得用马鞭抽一两个人。”
“不,不要那样。你每天晚上回阿佤克斯放心睡你的觉。我得留在这里。”
最后他们决定雇一个看守,于是地上不再有什么麻烦,准备种上新的庄稼。
“你认为这一切都值得吗?”毕司沃斯先生问,“雇一个看守以及其他事?”
“一年左右,我们就不会再有麻烦了,”赛斯说,“人们会渐渐习惯的。”
似乎赛斯是对的。被剥夺了土地的劳工们虽然每天看见毕司沃斯先生,但也只是通过其他劳工给他带些口信。
“都克南说他知道你有一颗善心,不想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五个孩子,你知道。”
“不是我,”毕司沃斯先生说,“不是我的地。我只是干我的活,拿一份薪水。”
劳工们的接受最初是满怀希望,结果变成了听天由命。听天由命又变成了仇视,不直接对赛斯,因为他们怕他,而是对着毕司沃斯先生。他不再被人嘲笑,但是没有人对他笑,他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人搭理他。
每天晚上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要他一停下来不动,他就感觉到死寂围绕着他,他必须走来走去以打破这种死寂,以挑战房间及其物品发出的敌意。
一天晚上,正当他在吱吱嘎嘎的地板上使劲摇晃的时候,他想到了摇椅的威力,摇椅能够碾磨、挤压,能在他的手、脚趾和身体的柔软处施加痛苦。他立刻痛苦地站起来,双手捂住裆间,猛吸了一口凉气,侧耳聆听这把椅子的声音,听它在翘起的木板上移向一边。椅子停下不动。他移开视线。在墙上,他看见一根钉子,它可以刺穿他的眼睛。窗户也能是陷阱,带来伤害。门也同样。绿桌的每一条桌腿都可以压碎他。梳妆台的脚轮。抽屉。他俯卧到床上,不想再看见什么,为了把他脑子里的这些东西的形状赶走,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字母的形状,为字母“R”设计出一个又一个造型。最后他终于入睡了,手还捂着身体的脆弱部位,希望自己能生出无数双手把全身都遮住。早晨,他感觉好些了,他已经忘了恐惧。
哈奴曼大宅发生了许多变化,尽管他一星期去两三次,他还是以旁观的目光感知到这些变化,他对此没有任何感觉。婚姻带走了一批孩子们,其中有那个表演柔术的女孩。婚姻的问题也困扰着年长的神,尽管某些时候他看上去好像是被宣判死缓那样绝望。门当户对的家庭中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一位既漂亮,又有教养,还富有到能够满足图尔斯太太及其女儿们的姑娘,虽然她们自己完全根据种姓制度匆匆地步入各自的婚姻,却认为她们的兄弟应该根据更合适的方法选择新娘。之后不久,寻找漂亮、有教养和富有女孩的工作又在已经皈依基督教有高贵种姓但已没落的家庭中展开。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只要是漂亮、有教养和富有的印度女孩,只要不和穆斯林沾边都行。制油的家族,不管他们的祖籍来源,他们都高攀不起。所以她们在经营软饮料的家族,经营冰厂的家族,经营运输的家族,经营戏院的家族和经营加油站的家族中网罗搜寻。终于,在一个勉强属于基督教长老会,经营着一个加油站、两辆货车、一家戏院和一些田地的家庭中,她们找到了一个女孩。双方都自觉高人一等,谁也不知道对方把自己看得矮一头。经过一番轻松而快速的讨价还价后,婚礼在一个登记处举行。年长的神一反印度教的习惯和家族的传统,没有把新娘带回家,而是离开哈奴曼大宅一去不复返,他也不再提自杀,而是去照料妻子家的货车、戏院、田地和加油站。
他离去不久,图尔斯太太也离开了。她去了西班牙港,因为她不喜欢年幼的神独自生活在那座城市里,也不信任别人来照看他。她买的不是一间房子,而是三间:一间自己住,两间出租。她每个星期天晚上和年幼的神去西班牙港,然后在星期五下午和他一起回来。
在她不在期间,哈奴曼大宅里的等级制度形同虚设。寡妇苏诗拉毫无存在感。姐妹之间争权夺利,口角争执接连不断。受辱的姐妹公然只照看自己一家,有时甚至另起炉灶一两天。赛斯的妻子派德玛是唯一继续受人尊敬的人,但是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想要施展权力的意图。赛斯逼迫每个人俯首听命,可是他无法带来和谐。只有在每个周末,图尔斯太太和年幼的神回来时,一切才又恢复正常。
学校放假时,大家都忘记了以往的争执。房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铜器被擦得锃亮,院子也得以修葺整齐,似乎要迎接来访的皇室。姐夫和妹夫们争先恐后地给神上供礼品:一个竺笠芒果,一串香蕉,一个特大的紫皮鳄梨。
毕司沃斯先生什么也没有送。莎玛抗议了。
“我的儿子怎么办,嗯?”毕司沃斯先生说,“怎么就没人管他呢?谁照看他了?他不也在上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