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 莫斯科姆村,近塔维斯托克,德文郡(第11/16页)
“哦,不,先生,您太客气啦。我们非常高兴您能来到这里。像您这样的人物可是不会经常途经敝村的。您能在此停留我们更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他这话的意思,像是说这整个村子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我的“不幸遭遇”以及随后入住这幢农舍的经过。我后来发现,事实上也差不多正是如此;我只能猜想,就在我刚刚被领进这个卧室以后——在我洗净双手,正尽力补救一下外套和裤脚的污损之际——泰勒先生和太太就把有关我的消息讲给了路过的村民们听了。总而言之,几分钟以后就又来了一位客人,那人的外貌跟安德鲁斯先生非常相像——也就是说,同样是肩宽背厚、务农为业,脚下一双沾满泥浆的威灵顿橡胶靴,而且他进门和脱靴的方式就跟安德鲁斯先生如出一辙。事实上,他们两位的相貌和做派真是太像了,我还真以为他们是兄弟俩,直到新来者自我介绍说:“敝姓摩根,先生,特雷弗·摩根。”
摩根先生先是对于我的“不幸”表达了遗憾之情,向我保证第二天一早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然后又表示整个村庄是多么欢迎我的到来。当然,稍早之前我已经听到过类似的亲切致意了,可是摩根先生的原话居然是:“像您这样的绅士居然来到莫斯科姆村,这真是我们的无上荣光,先生。”
我还没来得及想好跟如何回答他这番话,屋外的小径上就又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不久,一对中年夫妇就被迎了进来,主人向我介绍他们是哈里·史密斯先生和太太。这两位看起来却全然不像是务农的;史密斯太太是位发了福的大块头女人,不禁令我想起了二三十年代在达林顿府服务近二十年之久的厨娘莫蒂默太太。哈里·史密斯先生却和太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个小个儿,眉头紧锁,表情一直都很紧张。他们在桌边坐下以后,史密斯先生对我说:“您的车就是停在荆棘山上的那辆古董福特吧,先生?”
“如果您说的就是俯瞰这个村子的那座小山的话,”我说。“不过听您说您居然见到了那辆车,我倒是挺惊讶的。”
“我并没有亲眼见到,先生。不过戴夫·桑顿刚才开着拖拉机回家的时候,在路上见到了它。看到居然有那么一辆车停在路边,他大为惊讶,他还特地停下拖拉机,下来看了看。”说到这里,哈里·史密斯先生转过头去对着围桌而坐的其他人说道:“真是漂亮极了,那辆车。他说他从来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车。把林赛先生从前开的那辆车完全给比下去了!”
这引起大家的哄堂大笑,泰勒先生特地给我解释说:“林赛先生是从前住在离这儿不远的那幢大房子里的一位绅士,先生。他干过一两件挺出格的事,惹得周围的乡亲们不大待见他。”
这话引起一阵嘁嘁喳喳的赞同声。然后有个人说:“祝您健康,先生,”举起一大杯泰勒太太刚才给大家斟满的艾尔啤酒,紧接着大家就全体共同举杯向我敬起酒来。
我微笑道:“我向诸位保证,能来到贵地是我的荣幸。”
“您太客气了,先生,”史密斯太太道。“这才是真正的绅士风度。那个林赛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绅士。他也许有很多钱,可他绝不是个绅士。”
这话再次赢得大家的一致赞同。然后泰勒太太凑在史密斯太太的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史密斯太太回答说:“他说他会尽快赶过来的。”这两位太太一起转脸看着我,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还是史密斯太太开口道:“我们跟卡莱尔医生说了您在这儿的消息,先生。医生表示非常高兴能有机会跟您结识。”
“我想他还有病人要接诊,”泰勒太太表示歉意地补充道。“恐怕我们无法确定他能在您需要休息之前及时赶过来。”
这个时候,那位眉头紧锁的小个子男人哈里·史密斯先生再次探身向前说道:“那位林赛先生,他真是大错特错了,不是吗?做出那样的事来。自以为不知道比我们高明多少,把我们全都当傻瓜。哼,我可以告诉您,先生,很快他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啦。咱们村里可是有不少肯动脑筋、喜欢讨论的人。咱们这里有的是明确的主见,而且从来不会羞于把它表达出来。你们那位林赛先生很快就知道厉害,学了乖啦。”
“他不是绅士,”泰勒先生平静地道。“他根本就不是个绅士,那位林赛先生。”
“一点都不假,先生,”哈里·史密斯先生道。“你只要打眼一看,就看得出他不是个绅士。不错,他是有一幢漂亮的房子,一身上等的套装,可尽管如此你就是知道。他也很快就露了馅儿啦。”
又是一阵嘁嘁喳喳的赞同声,一度所有在场的人都似乎在考虑向我透露当地这位名人的故事是否合适。后来还是泰勒先生打破了沉默。
“哈里说得没错。你一打眼就能看得出谁是真正的绅士,谁是衣着光鲜的冒牌货。就拿您自己来说吧,先生。使您成为一位绅士的可不是您身上衣服的剪裁,甚至不是您谈吐的优雅方式,而是别的某一种特质。很难说得清楚,可是只要眼睛不瞎,一打眼就看得出来。”
这话引来了大家更多的赞同。
“卡莱尔先生应该很快就到了,先生,”泰勒太太插嘴道。“您肯定会跟他谈得很愉快的。”
“卡莱尔先生也有那样的特质,”泰勒先生道。“他是有的。他是个真正的绅士,一点不假。”
摩根先生自打进来以后就没怎么开口,这时候探身向前对我说:“您觉得这种特质到底是什么呢,先生?也许拥有这种特质的人能说得更加清楚。我们一直都在这么议论谁有谁没有的,可我们绝不可能比我们议论的对象更明智。也许您能指点我们一二,先生。”
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我能感到所有人都把脸转向了我这边。我轻咳了一声,说:
“让我来对于我可能具备也可能不具备的特质发表意见,是极不合适的。不过,就这个具体的问题而言,我料想大家所谓的这种特质可能可以最为方便地用‘尊严’二字来界定。”
我认为对此无须再做任何进一步的解释了。的确,我不过是在倾听大家谈话的过程中将我头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随口说了出来,若非大家的突然要求,我都很怀疑自己是否还会说出这番话来的。不过,大家对我的回答倒似乎是颇为满意。
“您的话很有道理,先生,”安德鲁斯先生道,频频点头,其他几位也应声附和。
“那位林赛先生也确实需要更多一点尊严才好,”泰勒太太道。“可是他这一类人的问题就在于他们错把装腔作势、趾高气扬当成了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