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 莫斯科姆村,近塔维斯托克,德文郡(第12/16页)
“不过请注意,”哈里·史密斯先生插嘴道,“应该说我非常尊重您的意见,先生。不过,尊严可并非绅士们所独有的。尊严是这个国家的每一个男人和女人都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并且能够最终得到的。恕我冒昧直言,先生,不过就像我方才说过的,我们这里的人在需要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是不会客套的。而这就是我的看法,不管说得对不对。尊严可并不只是绅士们所独有的。”
当然,我觉察到哈里·史密斯先生对于“尊严”的理解跟我的原意是大相径庭的,不过要想跟这些人解释清楚我的观点,这个任务就未免过于艰巨了。所以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简单地微微一笑并加以认可:“当然,您说得很对。”
这话非常有效,马上就驱散了哈里·史密斯先生刚才说那番话时所造成的那种轻微的紧张气氛。而哈里·史密斯先生本人却似乎变本加厉,变得毫无顾忌了,因为他倾身向前,继续说道:
“毕竟,这就是我们抗击希特勒的目的。如果希特勒得逞了的话,我们现在就全都沦为奴隶了。全世界就将只有几个主子和数以亿万计的奴隶了。而我不需要提醒在座的任何一位,作为奴隶可是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而这正是我们为之而奋战,也是我们最终所赢得的。我们赢得了成为自由公民的权利。这就是生为英国人的一项基本人权,不管你是谁,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你生而自由,你生而拥有自由表达你的观点的权利,你可以投票选举你支持的议员,或者投票将其罢免。这就是尊严的真正意义,如果您恕我冒昧直言的话,先生。”
“好了,好了,哈里,”泰勒先生道。“我看得出你又在为你的某个政治演说热身呢。”
这引起一阵笑声。哈里·史密斯先生有点腼腆地微微一笑,不过却又继续道:
“我这不是在谈政治。我只是想说说我的看法,仅此而已。你要是个奴隶的话,你就不可能有任何尊严。不过每一个英国人,只要他愿意,对此都会有深刻的体会。因为我们曾为了这种权利而浴血奋战。”
“我们这个村子也许看起来只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先生,”他妻子道。“可是我们在战争中的付出超过了我们分所应该的程度。远远超过了。”
她这句话一说完,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相当凝重了,一直到泰勒先生最终对我说:“哈里为我们地方上做了大量的人员组织工作。只要给他半点机会,他就会详详细细地告诉你这个国家的管理方式到底错在了哪里。”
“啊,可我这次说的倒恰恰是这个国家对在了那里。”
“您本人跟政治的关系算得上密切吗,先生?”安德鲁斯先生问。
“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我说,“尤其是这些年。战前也许算得上有过接触吧。”
“我刚刚想起一两年前的时候有位下院议员就叫史蒂文斯先生的。我在无线电上听过他的一两次演说。他对于住房问题有一些很有道理的看法。那不会就是您本人吧,先生?”
“哦,当然不是,”我笑道。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一点都搞不懂当时我怎么会说出下面那番话来的;我只能说,置身于当时的那种环境当中,看来确乎是有如此表达的必要的。因为我接下来是这么说的:“事实上,相比而言,我个人更关心的是国际事务而非内政方针。是外交政策,也就是说。”
这番话对于我的听众们似乎产生的效果真让我有点感到吃惊。也就是说,他们似乎油然生出一种敬畏之情。我赶紧补充说:“我可从来都没担任过任何高级职务,请注意。我所能够施加的任何一点点影响,都纯粹是非官方意义上的。”不过那种鸦雀无声的寂静仍旧维持了好几秒钟。
“请原谅,先生,”泰勒太太最后道,“不过您可曾见到过丘吉尔先生?”
“丘吉尔先生?他确实有几次造访过敝府。不过坦白说来,泰勒太太,在我最为经常地与闻国际大事的那段时期内,丘吉尔先生还不是如今这样关键的人物,也没人当真以为他日后会成为这样的大人物。当年更为经常性的来访者是艾登[3]先生和哈利法克斯勋爵这些人。”
“可是您毕竟是见到过丘吉尔先生本人的,对吧,先生?能够这么说是多大的荣幸啊。”
“丘吉尔先生的很多观点我也并不认同,”哈里·史密斯先生道,“不过毫无疑问,他的确是个伟人。能跟他这样的人物商讨大事,那肯定也是相当了不起的。”
“呃,我必须重申,”我说,“我跟丘吉尔先生并无太多的接触。不过您说得很对,能有机会结识他确是令人深感满足的幸事。事实上,总而言之,我想我的确是非常幸运的,这是我首先必须承认的一点。毕竟,我何幸之有,不但能够结识丘吉尔先生,而且还跟其他来自美洲和欧洲的众多伟大领袖和重要人物打过交道。您可能会觉得我何幸之有,居然能蒙这些伟人不弃,倾听我对于当时那些重大事件的意见,不错,回想起来,我的确备感荣宠。毕竟,能在这样一个国际的舞台上扮演一个角色,无论那个角色是何其渺小,的确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请恕我多嘴,先生,”安德鲁斯先生道,“不过艾登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的意思是在私底下。我一直都有个印象,觉得他是个非常正派的君子。是那种无论高低贵贱,他都愿意跟你交谈的人。我这个印象对吗,先生?”
“我想,大体而言,这是一种很精确的描述。不过当然了,最近这些年来我都再没有见过艾登先生,也许压力之下他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也未可知。因为我曾经亲眼目睹过这样的实例,公共生活在短短的几年内就能把一个人改变到你都认不出来的程度。”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先生,”安德鲁斯先生道。“就连咱们的哈里也不例外。他自己涉足政治也就几年的时间,打那以后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而哈里·史密斯先生则把肩一耸,脸上勉强掠过一丝微笑。然后他说:
“我的确把大量精力投入到了竞选工作中。这当然只是地方性的,不要说是您交往过的那些大人物了,就算是重要程度只及他们一半的那种人,我也一个都没见过,先生,可是尽管我人微言轻,我相信我是在竭尽绵薄,做好我的本分。在我看来,英国是个民主国家,为了捍卫它的民主制度,我们这个村子里的人经受过的磨难并不亚于任何人。现在也该当我们来行使我们的权利了,这是我们每个人的职责。我们村里有不少优秀的年轻人为了能使我们享有这种权利而牺牲了生命,依我之见,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对他们有所亏欠,唯有尽好我们的本分才是对他们应有的回报。我们都有自己坚定不移的主见,我们的责任就是让大家都听到我们的见解。没错,我们这里地处偏远,我们只是个小村庄,我们大家都不再年轻了,而且我们的村子也越来越小了。在我看来,我们必须对我们村子里那些为国捐躯的小伙子们有个交代。这也正是为什么,先生,我投入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就是确保我们的声音能够被上层听到。就算是我本人因此而有了改变,或者是提早把我送进了坟墓,我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