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7页)

“史蒂夫,现在你必须跟着我过十字马路,抢先上公共马车,就像个好弟弟一样。”

史蒂夫跟往常一样,温顺地接受了像男人一样保护姐姐的要求。这让他很高兴,他仰起头,挺起胸脯。

“别紧张,温妮。不能紧张!公共马车能上去。”他生硬地、结结巴巴地说道,语气中带着男孩子的胆怯和男子汉的刚毅。他手挽着那女人,无畏地向前走去,但下嘴唇却耷拉着。他俩走的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人行道,非常肮脏,在光怪陆离的路灯照耀下,几乎看不见任何生活中令人感到愉快的东西,但他俩的相貌是如此的相似,时常引来路人的观望。

在街拐角处的小酒馆前面,灯光非常亮,亮得让人感到有些邪恶,一辆四轮出租马车停在街边,车厢里没有人,仿佛是因为无法修复而被抛弃在这个肮脏的地方的。维罗克夫人认出了这辆出租马车。马车的状况可悲到了极点,奇形怪状得使人感到苦恼,怪诞得使人感到恐怖,仿佛是死神乘坐的马车。温妮是个对马有同情心的女人,虽然她没有坐在马的背后,但仍然不由自主地惊呼道:

“可怜的牲口。”

史蒂夫突然停下了脚步,结果她姐姐好像被人猛地拉了一把似的。

“太可怜了!”他冒出这句话,就好像表现赞同姐姐一样。“马车夫也可怜,这马车夫对我说的。”

史蒂夫看着那匹孤独的瘦马,陷入了沉思。他顽固地站在原地,努力地想表达出他新形成的对人和马亲密关系的同情,谁推他都不动。但想表达这样的同情是很困难的。“可怜的马,可怜的人!”他只是不断地重复说这句话。可这种表达的力量不够,于是他结结巴巴地大骂了一句“可耻”之后便停止了。史蒂夫不是遣词造句的大师,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他的推理很不清晰,也不准确。但他的感觉是全面的、有深度的。那个简单的词包含了他对一方给另一方带来痛苦的气愤和恐惧——眼前的马车夫痛打可怜的马匹,与此相对的是他还是小孩子时在家里被痛打。史蒂夫知道被痛打的感觉,他亲身经历过。这个世界不好,很坏!很坏!

姐姐是史蒂夫的唯一监护人,她不知道他弟弟有如此深邃的观点。此外,她也没有听到过那位马车夫的雄辩魔力。她不清楚弟弟赋予“可耻”这个词特殊含义,所以平静地说:

“史蒂夫,走吧。你无能为力。”

史蒂夫很听话,跟着姐姐走了。他走得无精打采,拖着蹒跚的步伐,低声地说着什么,但词不达意,仿佛是他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词汇都用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从而形成相应的观点。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表达。他站住脚步说道:

“这个世界对穷人不好。”

他立即意识到,这句话在现实中的种种后果都是他所熟悉的。眼前的一切极大地加强了他的信念,但也扩大了他的气愤。他觉得必须惩罚什么人——而且是要严厉地惩罚。他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看法,又是个讲道德的人,这使得他被自己的热情所控制。

“太可恶了!”他简洁地补充道。

维罗克夫人清楚地知道,史蒂夫现在已经非常兴奋了。

“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她说道,“走吧。你不是想照顾我吗?”

史蒂夫顺从地移动了脚步,他为自己能做个好弟弟而骄傲。他有自己完整的道德观,他的道德观要求他这样做。姐姐虽然待他好,但她的话使他感到痛苦。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他沮丧地走着,但不久之后又愉快起来了。与其他人类一样,当面对宇宙间的困惑的时候,他就会不时地想起地球上有组织的力量,因为这样他才能愉快地充满信心。

“警察。”他充满信心地建议道。

“警察不管这类事。”维罗克夫人正想着赶路,于是草率地评论道。

史蒂夫拉长了脸。他正在思考,他思考得越深,他的下腭就越向下沉。最后,他感到一种无助的茫然,这才放弃停止了思考。

“不管?”他咕哝道。虽有顺从之意,但面露惊异的表情。“不管?”在他的思维里,警察局是完美的,是一种能镇压邪恶的慈善机构。他的慈善观念是与那些穿蓝制服、手中握有权力的人息息相关。他对警察有好感,真心地喜欢他们。当他看到某些警察的狡诈行径的时候,便会感到痛苦、生气。因为史蒂夫是个坦率的人,坦率得就如天上的太阳。警察为什么要假装执法呢?与姐姐只关心问题的形式不同,他希望看到实质。他下决心继续探求真理,于是生气地提出一个问题。

“温妮,那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你告诉我。”

温妮不喜欢争辩。但她觉得史蒂夫刚与母亲分开,可能正处于极度沮丧的阶段,便没有彻底拒绝与他进行讨论。温妮不想讽刺人,她回答的方式也许是相当符合她的身份的,因为她是红色中央委员会代表成员维罗克先生的妻子,她不仅有许多无政府主义者朋友,还信仰社会革命。

“史蒂夫,你难道不知道警察是干什么的吗?他们不许穷人动富人的任何东西。”

她没有用“偷窃”这个动词,因为这会使她的弟弟很不舒服的。史蒂夫这个孩子诚实得有点脆弱。看到史蒂夫有点怪异,焦虑的家人便灌输了一些简单的道德原则给他,这致使他一听到有违原则的事就极度厌恶。别人的话很容易刺激他。此时,他受到了惊吓,他的理智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真的吗?”他焦虑地问道,“难道饿了也不能拿?”

他俩停下了脚步。

“不,饿了也不行。”维罗克夫人说道,她说这话时的态度是相当镇定的,因为她此时并不关心财富的分配问题,而是希望看到远处是否有颜色正确的公共马车出现。“肯定不行。你谈论这个问题有什么用?你从来也没有饿过肚子。”

她瞥了身旁的男孩子一眼,他已经是个年轻人了。在她眼里,他是个温柔的、有吸引力的、可爱的人,只是有一点点怪癖。她只能这样看他,因为他是她枯燥生活中残余激情的来源——他给她带来愤慨的勇气、怜悯的激情,甚至包括自我牺牲的激情。她本该再补充一句:“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挨饿。”实际上,她现在就是这样在做。维罗克先生是一位很好的丈夫,她真诚地相信谁都会喜欢这个孩子。突然,她大声喊道:

“史蒂夫,快。叫住那辆绿色的公共马车。”

史蒂夫用一只手紧紧地挽着温妮,这只手由于感到意义重大而颤抖起来,另一只手则举过头顶,招呼那辆驶近的公共马车。他成功地拦住了那辆公共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