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7/7页)
“我真不知道在这头几天里应该如何才能让那个孩子高兴。他白天晚上都很难过,可能需要好几天才能恢复正常。他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我不能没有他。”
维罗克先生继续脱他的衣服,但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脱衣服上,他就好像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渺无人烟的沙漠上脱衣服一样。在维罗克先生眼前,我们共同继承的这个美好地球却变成了一片荒原。只有楼梯平台上的那座钟还在孤独地走着,把嘀嗒声送入房间与人做伴。
维罗克先生在他的那半边床上睡下,在妻子的背后躺下,一言不发。他的粗胳膊留在了被子外面,好像被丢下的武器,或是被遗弃的工具。就在那个时刻,他差一点把全部心思都告诉妻子。此时似乎是个美好的时刻。他从眼角看到妻子白睡衣里的丰满肩膀、后脑勺上为睡觉梳起的三根辫子,辫子头上还系着黑带子,但他还是忍住没说。维罗克先生爱他的妻子,因为妻子就应该被爱——从婚姻角度看,妻子是丈夫的主要财富。从她为睡觉梳理的头发看,以及那丰满的肩膀看,眼前的这一切具有一种令人熟悉的神圣感——平静家庭生活的神圣感。她一动不动,看上去庞大、无形,就如同一个斜躺着的原始雕塑。他想起了她那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大睁着的双眼,她是神秘的,具有一切生命现象的神秘感。他虽说是斯托特—瓦腾海姆男爵手下的著名间谍,还提供了机密情况,但无法破解妻子的神秘。他是很容易被吓到的。他很懒惰,而懒惰才是他能维持好脾气的真正秘密。他因为爱怜、胆怯、懒惰而不愿去破解妻子的神秘。等到将来肯定会有更多的时间的。他在那间睡意绵绵的寂静房间里,就这样忍耐着。忍耐了几分钟的时间,他忍耐不住了,宣布了一项重大决定。
“我明天要去欧洲大陆。”
妻子可能已经入睡,他说不准。实际上,维罗克夫人正听着他在干什么。她的眼睛大睁着,平静地躺着,心中仍然维持着那个信念,许多事情不必去深究。从另一个角度看,维罗克先生经常做这样的旅行。他要去巴黎和布鲁塞尔备货,他经常亲自去当地购买。在布雷特街的这间店铺里,几个业余革命者形成了一个秘密组织,这个秘密组织隐藏在维罗克先生的正常业务之下,而维罗克先生在神秘的性情和生存需要的驱使下,竟然做了一名职业间谍。
他停顿了一小会儿后,又补充说道:“我要走一周或两周时间,白天请尼尔夫人来帮忙吧。”
尼尔夫人是布雷特街上的女佣。她嫁给了一个放荡的工匠,生了许多小孩子需要抚养。她的胳膊是红颜色的,粗陋的围裙抵着腋窝,在肥皂水和朗姆酒的味道中,在擦洗玻璃的喧嚣声和水桶的叮当声中,她倾诉着穷人的苦难。
维罗克夫人内心怀有深刻的目的,用最肤浅的语调冷漠地说道:
“没有必要让那个女人整天在这里,我和史蒂夫能干好。”
她等着楼梯平台上那台孤零零的钟又向永恒的深渊了嘀嗒了15次后,才问道:
“我能熄灯了吗?”
维罗克先生用沙哑的声音,猛地对妻子说:
“熄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