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7/15页)
“那你的诗呢?”
“它们读起来还挺悦耳的,对吧,但它们歌颂‘爸爸医生’,帮他上了台。我们所有的美好期待却招致了一个异常可怕的结果。我甚至还投过他的票呢。你知道吗,我对怎么使用布伦式轻机枪一窍不通。你晓得怎么用它不?”
“那种武器很好用的。学五分钟你就上手了。”
“那你赶紧教我。”
“首先我们得有枪才行。”
“用图表和空火柴盒示范教我就行,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一挺布伦式。”
“我知道有个人比我更合适当你的老师,但他这会儿被关在监狱里。”我把琼斯“少校”的故事告诉了他。
“这么说他们毒打了他?”他满意地问。
“没错。”
“很好。白人对挨打是很记恨的。”
“他好像没把挨打当回事儿。我差点以为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认为他有实际作战的经验?”
“他说以前他在缅甸打过仗,但我也只是听他自己这么说而已。”
“你不信他的话?”
“也不是全都不信,只是他身上有些地方让我生疑。和他说话时,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我曾经说服过伦敦的一家餐厅录用我,因为我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我说我曾经在富凯饭店当侍者。我一直担心有人会逼我摊牌,但后来也没人找上门。我很快就把自己推销了出去,就像推销一件不合格的商品,瑕疵用价格标签贴好遮住那样。后来,就在不久前,我成功地把自己扮成艺术专家——还是没人来拆穿我。有时我怀疑琼斯也在玩同样的把戏。我记得从美国坐船回来,有天晚上——那是在船上的音乐会结束以后——我看着他,心里想,难道你和我一样都是喜剧演员?”
“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他们都可以那样说。我写出了《恶之花》味儿十足的诗篇,还自掏腰包用手工制造的纸张付印,我自己不就是个喜剧演员吗?我还把诗寄给了法国最主要的评论杂志。真是大错特错。我的底细被人家揭穿了。我从未读到过哪怕一条评论——除了小皮埃尔写的以外。同样这笔钱也许都能让我买一挺布伦式轻机枪了。”(布伦式轻机枪——这东西现在对他像是具有魔力一般。)
大使说:“来来来,大家都高兴一点,让我们一起来当喜剧演员吧。抽一支我的雪茄。在酒吧里随意尽兴。我这儿有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也许连‘爸爸医生’都是喜剧演员嘛。”
“哦,不,”菲利波说,“他是真实的。恐怖永远是真实的。”
大使说:“我们不能对当喜剧演员太抱怨了——那是一份体面的职业。如果我们能把它演好,这个世界至少可能会获得一种格调感。我们演砸了——就是这样。我们是蹩脚的喜剧演员,但我们并不是坏人。”
“看在上帝的分上,”玛莎用英语喊道,仿佛是在直接对我说话,“我可绝不是什么喜剧演员。”我们刚才把她遗忘了。她用双手拍打着沙发椅背,用法语冲他们大叫:“你们说得太多了。净是些废话。我的孩子刚刚还吐过。你们从我的手上还能闻得到臭味。他疼得又哭又叫。你们谈什么扮演角色的话。我告诉你们,我可是什么角色都没去扮。我一直在花力气干活,我去端脸盆,我拿阿司匹林,我帮他擦干净嘴巴,我还带他到我的床上哄他睡觉。”
她站在沙发后面开始哭泣。“亲爱的。”大使一脸窘迫地说。我却连朝她走过去都不行,甚至连看她都不能看得太专注:哈米特正盯着我,他面露嘲讽,摆出一副心领神会的姿态。我想起了我们在他家床单上留下的污渍,不由好奇,他是不是亲手换掉了那些床单。他就像妓女身边的宠物狗一样,知晓许多隐秘的私事。
“您让我们所有人深感惭愧。”菲利波说。
她转身离开我们,但当她踩上地毯边时,鞋跟从脚底脱落了,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门口。我追上前,伸手扶住了她。我知道哈米特正盯着我,但大使很好地帮我们打了圆场,就算他注意到了任何异样,他也没有表露出来。他说:“告诉安格尔,我会在半小时后上楼和他道晚安。”我关上了身后的房门。她已经脱掉鞋子,正拼命地想把鞋跟弄紧。我把鞋从她手里抓过来。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说,“你没有别的鞋可穿?”
“我还有二十双鞋呢。他知道吗,你觉得?”
“有可能。我也不清楚。”
“他知道的话,事情会不会更简单?”
“我不知道。”
“也许我们就不必再当喜剧演员了。”
“你刚才说你绝不是什么喜剧演员。”
“我夸口了,不是吗?但刚才那些话听了真让我心烦。它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显得卑贱、无用、自艾自怜。也许我们就是这个样子,但我们没必要为此沾沾自喜。至少我还在做事情,哪怕做的是坏事,不是吗?我没有假装不想要你。我没有假装在头几天夜里就爱上了你。”
“你现在爱我吗?”
“我爱安格尔。”她辩解道,一边抬起穿着丝袜的光脚,走上了宽阔的维多利亚式楼梯。我们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里,旁边是许多标着号码的房间。
“你们这里房间很多,足够收留不少难民了。”
“是的。”
“现在给我们自己找一间吧。”
“太冒险了。”
“和车里一样安全。而且有什么要紧,如果他已经知道的话……?”
“‘在我自己的家里!’他会说,就像你也会说‘在我们的标致车里’一样。男人对背叛总是要划分等级的。如果换作别人的凯迪拉克,你就不会这么在意了,是不是?”
“我们在浪费时间。他给了我们半小时。”
“你说好会去看安格尔的。”
“那看完他再……?”
“也许吧——我不知道。让我想想。”
她打开走廊里的第三道门,我发现自己正在自己从来不想身处的地方,在她和她丈夫的卧室里。房里的两张床都是双人床:上面玫瑰色的床单像地毯一样,仿佛把整个卧室铺满了。墙壁上安有一面高大的穿衣镜,他从里面可以看到她准备上床的样子。现在我开始感觉有点喜欢这个人了,我想不出玛莎会有任何理由讨厌他。他很胖,但有些女人就喜欢胖子,就像她们偏偏喜欢罗锅或独腿男人一样。他占有欲很强,但有些女人却很享受做奴隶的滋味。
安杰尔背靠着两条粉红色枕头,笔直地坐在床上,腮腺炎并没有让他的那张胖脸蛋明显增大一圈。我说:“你好!”我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说话。他有一双像他父亲那样无神的拉丁式褐色眼睛——不是倒吊人的撒克逊式的蓝眼睛。玛莎就有那双蓝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