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之信(第9/17页)

听着专辑同名曲First love,亚纪自车窗观看皇居前广场彼端郁郁苍苍的皇居森林。渐沉的初夏夕阳为浓绿的树林染上朱红。

在这世上,就是有像宇多田光这样充满祝福的人生啊,她想。另一方面,也有像沙织那样在痛苦中结束短短二十九年的人生。还有像雅人那样失去另一半,被难以平抚的丧失感折磨的人生。

沙织,再也不能欣赏这美丽的夕阳,也不能聆听这么受欢迎的歌曲。这么一想,亚纪感到心头深处涌起难以形容的情感。那是一旦人死去,对自己死后仍在继续运转的世间种种事物再也无从得知的空虚。

至少留下自己的分身也好——沙织肯定是这么期盼。注定早死的她,想必更加渴望亲生孩子的诞生吧。

想到这里亚纪觉得,涌现的情感旋涡更加激烈地动摇心神。

她深深感到,其实自己也一样。即便是老天所赐的这段不太可能得到格外祝福的平凡人生,也一样希望至少留下自己的分身。

I hope that I have a place in your heart too.

这个十六岁的少女唱着。的确,无论是谁,都想把自己留在爱人的心中。并且,比之更甚的是:

I hope that I have a place in this world too.

想在这世界留下自己活过的证据。

过了日比谷十字路口,车流终于顺畅。亚纪在晚上六点半准时抵达饭店的正面玄关。快步走在人潮杂沓的宽阔大厅,在超过百席的位子大半坐满的咖啡座附近发现圆谷圆的身影。

一身灰色长裤套装拎着黑色托特包的圆谷圆,和之前在雅人家的玄关门口初次见面的印象有几分殊异。当时,得知她与沙织同样二十九岁,曾令亚纪颇感惊奇,她那浑圆的眼睛是最大特征。总之,给人的感觉是爽朗快活。但,暌违九个月之后,眼前的她展现出与年龄相符的沉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散发着知性的光芒。

亚纪走近喊她,圆谷圆当下含笑深深一鞠躬。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亚纪也行礼如仪。

“是我不该突然打电话,一定给你造成困扰了吧。”

彼此公式化地客套寒暄完毕后,圆谷圆说。

“大姐,你还没吃晚饭吧?”

亚纪点头。

“那么,一起吃饭好吗?或者,大姐待会儿另有安排?”圆谷圆主动邀约。

“我今天没事。倒是圆谷圆谷小姐的时间没问题吗?”

“我已经下班了,所以完全没问题。老实说,我已经预约了这间饭店里的餐厅,你看可以吗?今晚由我做东。”

“那怎么行,不敢当。应该是我谢谢你照顾舍弟,今晚让我请你。”

亚纪一边说,一边暗忖,若是这间饭店内的餐厅想必所费不赀不过无所谓。

“不然就用军队付钱的方式吧。”圆谷圆干脆地说,立刻开始迈步。

军队付钱的方式是什么意思?亚纪满心讶异地与她并肩前行。

“自从前辈的太太丧礼一别,已有半年了吧。”

被她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亚纪赫然察觉。守灵夜、丧礼当天的记忆一直很模糊所以不大有印象。说不定,当时曾与她交谈过。

圆谷圆带领她去的是位于本馆一楼的“Eureka”。若是这间餐厅就可以安心了,亚纪当下松了一口气。

在靠里面的四人席落座,二人各自点了四千日元的晚餐套餐。主菜,亚纪选了蒸烤鲈鱼,圆谷圆选择的是红酒炖牛肉。饮料都是选单杯白酒。

白酒送来了。“今天临时邀你出来真不好意思。好久不见。”圆谷圆举起酒杯。亚纪也举杯回敬。

吃完前菜后,亚纪坦率发问:

“圆谷圆小姐,你刚才提到军队付钱的方式,那是什么意思?”

酒也喝到第二杯早已敞开心怀。圆谷圆的酒量似乎也不错。她也是快快喝光第一杯,又叫了一杯。

圆谷圆露出独特的笑容:“那是我父亲常用的说法。以前的军人,在军营外喝酒时,为了避免事后起纠纷好像都是大家均摊酒钱。据说,因此有了军人付费方式这种说法。”

亚纪本来还以为是长官掏腰包请部下的意思,当下恍然大悟。

“噢。我第一次听说呢。”

“是吗?讲出这么老掉牙的名词真不好意思。”

“令尊打过仗吗?”虽然觉得应该不可能,亚纪还是问道。

“他晚婚,所以已经很大岁数了,不过还没老到那种地步。我父亲一直在山形县的小乡镇当镇长,明明没有打过仗却最爱用军中用语。唱卡拉OK时也是大唱军歌,总之是个怪胎。”

“令尊高龄多少?”

“已经六十九岁了。”

“那,你是令尊四十岁才生的孩子喽。”

“对。不过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

“这样啊。”

“对。我哥今年三十四,和冬木前辈同年。”

亚纪不禁在内心里说:“三十四岁吗……”然后说:

“说来理所当然,但是年纪渐长,比自己年轻的人就变得越来越多。有时会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常常在想,等我变得更老更老以后,不管走在街上,还是进入哪里,周遭全是比我小的人,到时不知会是什么感受。”

“不知道耶,很难说吧。上次,我听学生时代的朋友说,她的婚事敲定后去烹饪教室上课,结果班上同学全是二十出头的女孩,所以她立刻就不去了。变老之后,如果每天都是那种感觉,一定很讨厌吧。”

“不过,相对的脸皮应该也会厚如城墙,所以说不定其实毫不在乎哦。”

“说得也是。”

圆谷圆哧哧娇笑。她的笑容有种难以言喻的讨喜。

“就像我自己也是,和以前比起来脸皮已经厚得多了。”

“真的是那样吗?”

“那当然。”

“真令人羡慕。”

她的语气听来是真的很羡慕,亚纪也不由得笑了。

解决汤品和主菜的期间,二人一直聊着无关紧要的闲话。据圆谷圆表示,年长五岁的哥哥目前在东京这里工作。“照我父亲的说法,身为镇长的长子却抛弃故乡的哥哥是个叛徒,沦为记者的我则是不肖女。”她愉快地说。最精彩的是,她解释自己的名字由来:

“我父亲自称资深地方政治家,他的座右铭据说是‘万事圆谷圆滑处之’。所以,我的名字是圆谷圆。你不觉得有点过分吗?圆谷圆,这种名字写出来是圆谷圆耶。好像整个人都是圆之又圆。我哥更惨,亚纪姐,你猜我哥叫什么名字?”

喝完汤时又叫了整瓶葡萄酒,所以二人都已有点微醺。圆谷圆对亚纪的称呼也从“大姐”变成“姐姐”,现在干脆改口成了“亚纪姐”。亚纪也在不知不觉中喊她“小圆谷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