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泳者之洞”(第2/9页)

“我承认您的妻子是举世无双的丽人。只是我恳求您,不要叫我做这种越轨的事情。”然而国王却回答他说:“别害怕,巨吉斯,不要疑心我说这话是打算试探你的忠诚,也不要害怕你的女主人会把什么危害加到你的身上。要知道,我会把这件事安排得要她根本不知道你曾经看见过她。”

这是一个讲述我如何爱上一个女人的故事,她给我读了一个故事,一个来自希罗多德的故事。我听到她念的每一个字,隔着火堆,她一次也没有抬起头来,即便是在跟她丈夫调笑时。也许她就是念给她丈夫听的。也许这个故事就是为他们自己挑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机。这只是一个触动了她某根神经的故事,因为其中的暧昧。然而一条小路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尽管她不会把这当做迈向歧途的第一步。肯定不会。

“我叫你站在我们卧室的敝开的门的后面,当我进来睡觉的时候,她是会跟着进来的;在入口附近的地方有一把椅子,她脱下来的每一件衣服都放在这个椅子上。这样你就可以逍遥自在地来看她了。”

但是巨吉斯离开卧室的时候被王后发现了。于是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做了什么;尽管她心里羞愤,却并没有声张……她沉住了气。

这是个奇怪的故事。是不是,卡拉瓦乔?一个男人虚荣到渴望别人来嫉妒他的地步。或者他是希望别人能相信他,因为他觉得别人并不相信他。克里夫顿完全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他却成了这个故事的一部分。故事中这个丈夫的所作所为虽然让人震惊,同时又有其人性的一面。足以让我们相信这个故事。

第二天妻子把巨吉斯叫到身边,给了他两个选择。

“现在有两条道路摆在你跟前,随你选择。或者是你必须把坎道列斯杀死,这样就变成我的丈夫并取得吕底亚的王位,或者是现在就干脆死在这间屋子里。这样你今后就不会再盲从你主公的一切命令,去看那你不应当看的事情了。你们两个人中间一定要死一个:或者是他死,因为他怂恿你干这样的事情;或者是你死,因为你看见了我的。”

于是国王被杀死。一个新的时代开始。有过关于巨吉斯的抑扬三步格的诗。他是第一个向戴尔波伊神殿献纳礼物的异邦人。他统治吕底亚国二十八年,但巨吉斯被人们记住只是因为一个不同寻常的爱情故事。

她停下不念了,抬起头。挣脱了流沙。她正在蜕变。权力就这样易手了。与此同时,随着一个小小的故事,我陷入爱情。

文字,卡拉瓦乔。文字的力量。

克里夫顿夫妇不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住在开罗。克里夫顿还给英国人干别的事,天知道干什么,他有个叔叔在某个政府机构。这都是战争爆发前的事。不过那时候开罗城里什么国家的人都有,聚在格洛皮酒吧开晚会,没日没夜地跳舞。他们是一对很受欢迎的年轻夫妇,相敬如宾,而我则是开罗社交圈的边缘人。他们很有钱,过着讲究的生活,晚宴,花园酒会。我时不时也会出现在那里。我本来不会对这些场合感兴趣,但是现在我会去,因为她在那里。我可以一直禁食,直到看到我想吃的。

我怎么跟你描述她才好呢?用我的手吗?我可以凭空比划出平顶山和岩石的样子,难道也可以那样来比划她吗?她跟着我们探险队大约有一年的时间。我跟她见面,跟她说话。我们常常都在一起。后来,当我们意识到彼此间的渴望,以前的那些时刻便一一涌上心头,悬崖边手臂上紧张的一握,原来如此意味深长,还有那些被错过抑或误解的眼神。

那时候我人很少在开罗,三个月里只有一个月在那里。我在埃及学研究室写我自己的书《利比亚沙漠最新探险》,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一天天陷进我写的书里,仿佛沙漠就在纸上某处,我甚至能闻到墨水的味道,从水笔里涌出来。内心因为她近在咫尺而煎熬挣扎,其实真正纠结的是她嘴唇的味道,她拢得紧紧的膝盖,她平坦雪白的小腹,与此同时我奋笔疾书,短短七十页,简单明了,旅行地图一应俱全。我没法把她的身体从纸上抹掉。我想把这本专著献给她,献给她的声音,献给她的身体,在我的想象中,她的身体如一把白色的弓从床上慢慢升起。但这是我献给一个国王的书。我觉得我的这些念头会被她嘲笑,她会居高临下,礼貌而尴尬地摇摇头。

我开始对她越发彬彬有礼。我这人就是这样。仿佛因为暴露了某处隐私而不知所措。这是一种欧式习惯。对我来说很自然的反应——既然已经莫名其妙地将她揉进了我那些关于沙漠的文字——偏又遇见她裹着金属外套的本人。

狂野的诗不过替代

心爱的女人,应爱的女人

你的狂想曲,在他只是呓语

在哈桑尼贝伊家的草坪上——贝伊是一九二三年那次探险的主角,一个了不起的老头——她跟政府官员朗戴尔一起走过来,跟我握了握手,让他去给她拿杯喝的,然后转身对着我,说:“我要你吃了我。”朗戴尔走回来。她的话就好像递给我的一把匕首。一个月后我成了她的情人。在那个房间里,底下就是露天集市,鹦鹉大街的北面。

我在铺着马赛克的大厅里双膝跪下,脸埋进她厚厚的裙褶里,她的嘴里有我手指咸咸的味道。我们是一座奇怪的雕塑,两个人的雕塑,直到我们开始填补彼此的饥饿。她的手指摩挲着我头发里的沙粒,逐渐稀疏的头发。包围我们的是开罗和所有属于开罗的沙漠。

是她的年轻吸引了我吗,还是她的男孩子气、不显山露水的机灵劲儿呢?我跟你们说起的那些花园就是她的花园。

她喉咙上那个小小的凹口,我们叫它博斯普鲁斯海峡。我会从她的肩膀跳进博斯普鲁斯海,在那里让我的眼睛好好休息。我会跪下来,她低下头困惑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到处流浪的陌生人。她那困惑的眼神。在开罗的公共汽车上,她冰冷的手会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坐进出租车,从伊斯梅尔赫迪夫大桥到蒂佩拉里俱乐部,爱在急不可耐的手中。或者在博物馆三楼的大厅里,她的手遮住我的脸,阳光穿过她的指甲。

对我们来说,需要避嫌的只有一个人,别让他看见就行。

但是杰弗里·克里夫顿是英国这台机器上的一个部件。他的家谱可以追溯到克努特60。这台机器不一定会向克里夫顿揭露他新婚十八个月的妻子的不忠,但是这台机器会围剿这样的不忠行为,系统中的一颗毒瘤。这台机器洞悉我和她的一举一动,从第一天塞弥拉弥斯宾馆门口尴尬的一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