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11/26页)

“古怪的裙子……”

“我是在房间里的一个旧橱子里找到的……后面有商标。”

她把裙子递给他,他看见标签上写着:“西尔维—罗莎。时装设计。埃斯泰尔街。马赛。”

“也许您前生穿的就是这条裙子……”

昨天下午,在她夏洛纳街的房子里,他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您这样想?”

“一种感觉……或许是因为这标签很旧了……”

她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一眼标签。接着她将裙子放下,放在沙发上,她的身边。

“等等……我马上回来……”

他走出书房,想要核实一下厨房的灯是否关了。厨房的窗户朝向大街。是的,他的确忘了关灯。他关上灯,站在窗边。就在刚才,他想象过,或许奥托里尼就在那里监视他。这种想法是在你没有睡着的时候,很深的夜晚出现的,你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孩子的时候,这种想法让你感到害怕。外面没有人。但是他可以藏在喷泉后面,或是右边,广场的某一棵树后面。

很长的时间里,他就这么待着,一动不动,身体挺得笔直,双臂交抱。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甚至一辆车也没有经过。如果打开窗,他或许能听到喷泉的声音,他会产生错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罗马还是在巴黎。罗马,曾经,他收到过一张安妮·阿斯特朗的明信片,就是从罗马寄来的,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信号。

等他回到书房,尚塔尔已经在沙发上躺下了,穿着那条奇怪的、绣着两只金色燕子的黑色短裙。一瞬间他有些恍惚。是不是他给她开门时,她就已经穿着这条裙子了?不,她的黑色衬衫和黑色裤子卷作一团,丢在地板上,就在她的鞋边。她闭着双眼,呼吸均匀。她是在假寐吗?

*

将近中午时分她走了,像往常一样,达拉加纳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她担心吉尔·奥托里尼已经回来了。从夏尔波尼埃赌场回来的时候,星期一,他经常坐很早的一班车回巴黎。透过窗户,他看着她穿着黑色衬衫和裤子的身影渐渐远去。她没有拿塑料包,和黑裙子一起落在他家里了。达拉加纳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她之前给他的一张名片,名片纸已经有些发黄了。但是他打她的手机,她却并没有应答。最终,她发现裙子落下了,应该再会打给他的吧。

他将裙子从塑料包里拿出来,再一次翻看裙子上的标签:“西尔维—罗莎。时装设计。埃斯泰尔街。马赛。”这似乎让他想起了一点什么,尽管他没有去过马赛。他以前应该看见过这地址,或者听到过这个名字。在他更年轻一些的时候,这类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谜团,他往往会投入好几天的时间,执着地找寻答案。哪怕是极其微小的一个细节,只要他不能将之与整体连接上,都会让他感到恐慌,感到空落落的,就像是丢失了一片拼图。有时关系到一句诗或一句话,他拼命想要找到作者,有时就是一个简单的名字。“西尔维—罗莎。时装设计。埃斯泰尔街。马赛。”他闭上眼睛,试图集中精力。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一个词,似乎与这标签有关:“中国风”。必须有十足的耐心,沉入记忆之湖的深处才能够找到“西尔维—罗莎”和“中国风”之间的联系。但是已经有好几年了,他不再有精力沉浸在这一类的探索之中。不,他太老了,他情愿浮在水面上……“中国风”……是因为尚塔尔·格里佩的黑头发,还有微微带点蒙古褶的眼睛?

他在书桌前坐下。今天夜里,她没有注意到散乱的纸页,还有蓝铅笔画的那些道道。他打开放在电话机旁的硬纸袋,拿出纸袋里的书。他开始翻阅《骑马闲逛》。书是战前出版的,不过这是最近一次的重印。吉尔·奥托里尼又怎么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或者说,能够如此天真,竟谎称自己就是这本书的作者呢?他合上书,看了一眼面前的那些纸页。第一次读的时候,因为行距太小,他跳去了一些句子。

再一次,字词开始在他眼前舞蹈。似乎还有一些关于安妮·阿斯特朗的细节,但是他觉得太累了。待会儿再说吧,也许下午,等休息过后。除非他决定撕了这些纸,一张张地撕掉。是的,待会儿再看吧。

就在把“卷宗”放回硬纸袋的那一瞬间,他瞥到了那张孩子的照片,他几乎忘记了。在照片的背面,他读到了这样的记录:三张一次成像照片。孩子身份不明。搜查、逮捕安妮·阿斯特朗。文帝米尔边防检查站。一九五二年七月二日星期一。是的,这的确是一张一次成像照片放大的,正如他昨天下午,在夏洛纳街的房子里所想的那样。

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这张照片,他在想,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忘了这张照片,只顾着“卷宗”里其他的纸页。也许这东西让他感到尴尬,或者,用法律词汇来说,是达拉加纳想要从记忆里驱除的一件“证物”?他感觉一阵晕眩,头皮发麻。这个孩子,虽然隔了几十年的距离,他完全可以将他当作一个陌生人,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就是他。

另一个秋天,不是勒特朗布莱的那个秋天,但是一个同样遥远的秋天,达拉加纳曾经收到过一封信,寄往格莱西沃丹广场。看门人正在分发邮件的时候,他正好路过门房。

“我想这应该是您,让·达拉加纳。”她把一封信递给他,上面用蓝色墨水写着他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收过邮件。他看不出是谁的笔迹,字很大,布满了整个信封:让·达拉加纳,格莱西沃丹广场8号,巴黎。没有注明是第几区和街区。在信封背面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安·阿斯特朗,阿尔弗雷德·德沃当克街18号,巴黎。

有一会儿,他完全没有记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名字只是用了一个首字母“A”,因而让人不知究竟?后来,他在想,自己还是有预感的,因为他犹豫着要不要打开信封。他一直走到讷伊和勒瓦鲁瓦交界的地方,两三年前,为了建“环线”,人们拆毁了这里的仓库和平房。阿斯特朗。他又怎么可能,在那一瞬间,不知道是谁呢?

他转了半个圈,走进位于一幢大楼底层的咖啡馆。他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信,要了一杯橙汁,还问有没有裁纸刀,他借助小刀打开了信封,因为他担心如果用手撕开信封,会撕坏了信封背面的地址。信封里只有三张一次成像的照片。他认出了照片上的那个孩子就是自己。他记起他们一起去拍照片的那个下午,那是过了圣—米歇尔桥的一间小店,就在法院对面。后来他也经常路过那间店,一切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