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13/26页)

他很愿意一直走到夏洛纳街,把黑裙子送还给尚塔尔·格里佩,但是有遇到吉尔·奥托里尼的危险。那又如何呢?或许可以弄清这个男人不确定的存在。他又想起尚塔尔·格里佩的那句话:“斯威尔茨公司打算辞退他。”但是她应该知道,斯威尔茨公司并不存在。还有那本书,《骑马闲逛》,第一次出版还是在战前,难道奥托里尼在前生把手稿送到了萨布里埃出版社,那时他有另一个名字?不管怎么说,他,达拉加纳,他还是需要在这些问题上得到解释。

*

他来到了王宫的拱廊下,漫无目的地走着。但是,穿过艺术桥和卢浮宫的院子时,他走的是童年时非常熟悉的一条路。他沿着人们称之为卢浮宫古董店的那一侧,他记得,就在这个地方,卢浮宫大商店圣诞节时的橱窗。而现在,他到了博若莱购物中心,就好像已经到了散步应该抵达的目的地一般,而另一记忆突然间蹦了出来。这记忆已经深藏了这么多年,藏得那么深,任何光线都照不到,显得那么新鲜。他在想,真的是记忆吗?或者是不再属于过去的一个瞬间,如同自由的电子一般从过去中分离了出来的一个瞬间:他妈妈和他——他们很少在一起,这是其中的一次——一起走进一家书画店,他妈妈和两个男人在说话,一个坐在书画店尽头的桌子后面,另一个手肘撑在壁炉的大理石上。吉·托尔斯泰尔。雅克·佩兰·德拉拉。他们一动不动,直至最后。而那个秋天的某个星期日,他在尚塔尔和保罗的陪伴下从勒特朗布莱回来,就坐在托尔斯泰尔的车里,这个名字竟然没有勾起他的任何回忆,还有他的名片,而且他的名片上还写有商店的地址?

在车里,托尔斯泰尔甚至影射到“巴黎郊区的房子”,当达拉加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正是在那里看见过安妮·阿斯特朗的房子。他在那里,他,达拉加纳,待过差不多一年。在圣勒拉弗莱。“我记得有个孩子,”托尔斯泰尔说,“那个孩子,我想应该是您……”而达拉加纳的回答干巴巴的,似乎这事和他毫无关系。正是在那个星期天,托尔斯泰尔将他放在格莱西沃丹广场之后,他开始写《夏日的黑暗》。甚至没有一个时刻,他想起来问问他,是否记得住在圣勒拉弗莱的那个女人,“一个叫安妮·阿斯特朗的人。”他也没有问他,是否或然有她的消息。

他坐在花园的长凳上,阳光下,靠近购物中心。他应该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竟然没有发现今天比前几天还要热。托尔斯泰尔。佩兰·德拉拉。哦,是的,他后来还见过佩兰·德拉拉,最后一次,与勒特朗布莱的那个星期天在同一年——那年他二十一岁左右,这最后一面已经沉入遗忘冰冷的黑夜里——就像一首歌中唱到的那样,如果说与安妮·阿斯特朗之间发生的事情还不完全如此。那是有天晚上,在香榭丽舍大街环岛的一间咖啡厅里,后来咖啡店被改造成了杂货店。晚上十点。他是在回到格莱西沃丹广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回到古斯都街,他花六百法郎月租租来的那间房子——前在咖啡馆里歇了下脚。

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发现佩兰·德拉拉的存在,佩兰就在他面前,咖啡馆的平台上。独自一人。

为什么他会和佩兰搭话呢?他已经十年多没有见到佩兰,这个男人肯定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但是他正在写他的第一部小说,而安妮·阿斯特朗一直萦绕在他的脑际,挥之不去。也许佩兰·德拉拉知道她的消息?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子前,对方抬起了头。不,他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让·达拉加纳。”

“啊……让……”

他冲他笑了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就好像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地方碰见熟人,他有点尴尬似的。

“这么长时间,你长大了……坐吧,让……”

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达拉加纳犹豫了一秒钟。平台的玻璃门开着。只要用惯常的方式说上一句:“请稍后,我去去就来……”接着就可以走入夜晚的自由空气中,大口呼吸。尤其是要避免回到阴影里,阴影就在那里,永远都在,在咖啡馆的平台上等着他。

他坐下了。佩兰·德拉拉那张罗马雕像一般的脸微微有点发胖,鬈发也染上了灰色。他穿着一件海蓝色的外套,在这个季节稍显单薄。他的面前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马蒂尼酒,达拉加纳是从酒的颜色里看出来的。

“你妈妈怎么样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您知道的,我们曾经就像兄弟姊妹一般……”

他耸耸肩,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关切。

“我有很长时间不在巴黎……”

看上去,他似乎想要告诉他不在巴黎的原因。但是,他沉默了。

“您见过您的朋友吗,托尔斯泰尔和鲍勃·布尼昂?”

从达拉加纳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名字,佩兰·德拉拉似乎非常吃惊。吃惊,而且很怀疑。

“您记得……您还能记得这两个人吗?……”

他定定地看着达拉加纳,这目光让达拉加纳感到很不自在。

“不……我没有再见过他们……孩子能记得这些真有些不可思议……那您呢,有什么变化吗?”

达拉加纳似乎察觉到这个问题中的苦涩。但也许他错了,或许,对于佩兰·德拉拉来说,很简单,这只是马蒂尼酒的效果,秋天,在咖啡馆的平台上,晚上十点钟,独自喝上一杯的苦涩。

“我正在写书……”

他在想,为什么要对佩兰招认这一切呢。

“啊……那时候,你还嫉妒米努·德鲁埃呢!”

达拉加纳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哦,是的,就是那个和他同龄的小姑娘,曾经出版过《树,我的朋友》的诗集。

“文学是很不容易的……我想您已经有所体会了……”

佩兰·德拉拉用了一种教训的口吻,让达拉加纳感到很是惊讶。仅凭童年时代对他的认识,这是个肤浅的男人。那个肘部撑在壁炉的大理石面上的侧影。他和母亲,托尔斯泰尔,或许还有那个鲍勃·布尼昂一起属于“蝉蛹俱乐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