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15/26页)

回到家里,他打开答录机,想要知道尚塔尔·格里佩或吉尔·奥托里尼是否来过电话。没有。绣着燕子的黑裙子一直搭在沙发背上,橘红色的硬纸袋也在办公桌的同一个位置上,就在电话边。他从硬纸袋里拿出复印的资料。

乍一看,没有什么关于安妮·阿斯特朗的关键内容。啊,不,圣勒拉弗莱的房子的地址赫然在列:“埃尔米塔日街15号”,后面还附有说明,指出曾经搜查过这所房子。和安妮带他去自动成像馆拍照片以及她在文帝米尔边防检查站遭到搜查是同一年。卷宗里还提到了她的兄弟皮埃尔(拉夫里艾尔街6号,巴黎第9区)以及罗杰·文森特(尼古拉—须盖街12号,巴黎第17区),卷宗里怀疑文森特是安妮的“保护人”。

卷宗上甚至指明,圣勒拉弗莱的房子是罗杰·文森特名下的房产。还有一份远远早于警察总署调查之前的报告复印件,风化大队的,调查与相关信息,事关一个叫安妮·阿斯特朗的人,当时住在旅馆里,洛莱特圣母院街46号,调查报告上写着,“在柯勒贝尔星楼1甚是有名。”但这一切都很混乱,就好像是某个人——奥托里尼——匆匆忙忙抄写的卷宗档案,跳掉了好些词,把偶然看到的话东一句西一句地抄下来,彼此之间完全没有联系。

真的有必要再次投入这堆厚厚的、令人生厌的卷宗里吗?读着读着,达拉加纳觉得,前晚仔细辨认同样的这堆纸页时,差不多也是一样的感觉: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的这些话,也许,还有早晨脑子里跳出的这些词没有任何意义。然而这一切里,间或缀有明确的地址:埃尔米塔日街15号,尼古拉—须盖街12号,洛莱特圣母院街46号,就像是移动沙丘里可以抓住的几个标记物。

他可以确定的是,等到日后撕了这些纸,他一定会为之松一口气。在此之前,就让这些纸暂时搁在他的办公桌上吧。最后读一遍或许还能发现深藏其中的一点什么,让他可以找到安妮·阿斯特朗的踪迹。

必须找到她给他寄来照片的那个信封。他收到信的那天,曾经通过街道查询过黄页。阿尔弗雷德·德沃当克街18号根本没有安妮·阿斯特朗。由于她没有告诉他电话号码,他也只能给她写信,但会有回音吗?

这天晚上,在他的书房里,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十年过去,已经换了一个世纪……然而,哪怕绕过一条街道,撞上一张脸——甚至只需对话中突然跳出的一个词或者一个音符,安妮·阿斯特朗这个名字就会立刻浮现在他的记忆里。但是,这种浮现已经越来越少,而且越来越短暂,成了一个很快就会熄灭的亮点。

他犹豫过,给她写信,或是发个电报。阿尔弗雷德·德沃当克街18号。“请告知电话号码。让。”或者发个气压传送信——那个时候还有。后来,他决定去一趟,尽管他不喜欢不速之客,也不喜欢在街头,有人突然截住你,和你攀谈。

那是一个秋天,诸圣瞻礼节。下午的时分有太阳。平生第一次,“诸圣瞻礼节”这个词没有让他产生悲伤的感觉。布朗什广场,他坐地铁。得换两次。在戴高乐广场和特洛卡德罗广场。节假日的时候,列车的间隔时间比较长,他对自己说,也许自己应该挑另外一天,而不是这样的节假日去见安妮·阿斯特朗。他算了算:从她领他到自动照相馆算到今天,已经十五个年头了。他还记得有个早晨,在里昂火车站。他们一起登上了一列火车,也是长假开始的第一天,列车里都是人。

在特洛卡德罗广场等车的时候,他突然产生了怀疑:也许她根本不在巴黎。十五年了,也许他认不出她来了。

小路的尽头是一道栅栏门。栅栏门之后,拉内拉花园的树木。人行道上没有一辆车。一片沉寂。几乎让人觉得这里没有人居住。18号是最后一个号码,在小巷深处,就在栅栏门和树木的前面一点点。一幢白色的建筑物,更确切地说,是一幢三层楼的房子。入口处有一个内线电话。而在内线电话唯一的按键旁还有个名字:文森特。

看上去这是一幢废弃的建筑物,和整条街一样。他按下了按键。他听到从电话的那头传来嗞啦嗞啦的声音,也许是风摇动树叶发出的。他弯下身去,一字一顿地说了两遍:是让·达拉加纳。一个女人的声音,被风吞没了一半:“二楼。”

玻璃门慢慢地打开,他置身于门厅,一盏壁灯照亮着四面白墙。他没有用电梯,而是沿着转弯的步行楼梯拾级而上。来到了楼梯平台,只见大门微启,她就站在门口,一半脸藏在里面。接着他打开了门,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已经认不出他来。

“进来,我的小让……”

羞涩的声音,然而有些喑哑,仍然是十五年前他熟悉的那个声音。她的脸没有变,还有她的眼神。头发不那么短了。差不多齐肩。她现在年龄几何?三十六?他们站在门厅,她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于是他找了点话头:

“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按那个写着‘文森特’的按键……”

“我现在姓文森特……我的名字也改了呢,想象一下……阿涅丝·文森特……”

她把他带到旁边的一间房子里,应该是用来做客厅的,但是少有几件家具,就只是一张沙发和一旁的落地灯。一扇大玻璃窗外,是枝叶仍然还在的树。叶子掉落尚需时日。阳光照在地板和墙上。

“坐吧,我的小让……”

她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为了更好地观察他。

“也许你还记得罗杰·文森特?”

的确,她才说出这个名字,他就回忆起停在圣勒拉弗莱房子前的一辆美国敞篷车,还有那个靠在方向盘上的男人,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认为是个美国人,因为他身材高大,而且说话时有轻微的口音。

“几年前,我和罗杰·文森特结了婚……”

她望着他,微笑中略带尴尬。希望他能原谅她结婚了?

“他越来越少在巴黎……我想,倘若能够见到你,他一定会很高兴……有一天我给他打电话时说,你写了本书……”

在圣勒拉弗莱的时候,有一天下午,罗杰·文森特曾经开着他那辆敞篷车到学校门口等他。车沿着艾尔米塔日街开过,马达的声音却不是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