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18/26页)
“克莱特……克莱特·洛朗……在圣勒拉弗莱,我的房间里有她的一张肖像画……她给画家做过模特儿……她是我少女时代的一个朋友……”
他想起了两扇窗之间的那幅画。一个年轻的女子,手撑在一张桌子上,掌心托着下巴。
“她在巴黎的一间旅馆里被杀了……一直没有查出凶手……她那时经常来圣勒拉弗莱……”
凌晨将近两点,安妮从巴黎回来,有好几次,他也曾经听到过走廊里传来笑声。这也就意味着她不是一个人。接着,房间的门关上了,呢喃声穿过墙壁传入他的耳中。有一天早上,他们还陪着这个克莱特·洛朗回巴黎,用的是安妮的车。她坐在前排,安妮旁边,他一个人坐在后排。他们和她一起在香榭丽舍大街散步,就是邮票市场那一带。他们在一个摊子前停了下来,克莱特·洛朗给他买了一小袋邮票,是埃及国王的肖像系列邮票,不同的色彩。正是从这一天,他开始集邮。他将一张张邮票排在集邮簿透明玻璃纸后面,而那本集邮簿,也许他就放在那个硬纸箱子里。他已经十年没有打开过这个箱子了。他无法离开这个箱子,但是丢了箱子的钥匙,他还是为之深深松了口气。
还有一天,他们也是和这个克莱特·洛朗一起,去了蒙莫朗西树林另一边的一个村子。安妮将他的车子停在一个小城堡前面,她对他解释说,这就是她们俩认识的寄宿学校,她和克莱特·洛朗。她们和他一起参观了寄宿学校,学校的校长陪着他们。教室和宿舍都空荡荡的。
“那么说来,你记不得克莱特了?”
“不……当然记得,”达拉加纳说,“你们是在寄宿学校认识的。”
她吃惊地望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
“有天下午,你们带我去参观过那所寄宿学校。”
“你确定吗?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是在蒙莫朗西树林的另一边。”
“我从来没有和克莱特一起带你到那儿去过……”
他不想反驳她。也许他会在医生题词送给他的那本书中找到答案,那本白色封面的,关于记忆的小书。
*
他们沿着拉内拉花园边上的小径往前走。因为夜晚,树木,还有一旁挽着他胳膊的安妮,达拉加纳觉得又回到了过去,与她一起在蒙莫朗西树林里散步。她将车子停在树林的十字路口,他们一直走到佛索布洛纳水塘。他还能记得那些地方的名字:夏纳和穆什两条街道的十字路口。拉布万特路口。有个地名让他感到害怕:孔代王子十字军。就在安妮为他注册就读、通常会在下午四点半来接他的那所学校里,老师讲过这位王子的故事,人们在圣勒城堡里发现他吊死在自己的卧室里,但是对于他死亡的确切原因,从来就没有人搞清楚过。老师叫他“孔代家族的最后一个”。
“你在想什么,我的小让?”
她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达拉加纳想告诉她,他在想“孔代家族的最后一个”,想他上的那所小学,还有他们在树林里的漫步。但是他害怕她会回答他说:“不……你弄错了……我一点也记不起这些事情。”他也一样,十五年来,他最终也忘记了一切。
“你应该带我去看看你的房子……我很希望能和你一起去布朗什街区看看……”
也许,她回忆起,在乘火车去南部以前,他们曾经在这一带过了几天。但是,关于这一点,他也不敢再提问题。
“你会觉得房子太小了……”达拉加纳说,“再说也没有暖气……”
“这不要紧……你想想看,我们年轻的时候,和我的兄弟皮埃尔,就在这个地方,冬天,我们真是冷得要命。”
但是至少这一点记忆并不令她感到痛苦,因为她笑了。
他们走到小径的尽头,已经非常接近穆埃特门。他在想,或许这秋天的味道,树叶和潮湿的土地的味道是来自布劳涅森林。甚至,是穿越了时间,蒙莫朗西树林的味道。
*
他们又折回来,返回她略带一丝讽刺称之为“家”的地方。他们俩一起走着,这让他有一点点丧失了意识的感觉。他最后竟然在想,在这个陌生女人的陪伴下他究竟走了多久。也许这是他才遇见的一个女人,就在花园的小径上,或是在某一幢黑黢黢的建筑物前。如果他偶然能够捕捉到一丝光亮,那便是通过一楼窗户透出来的灯光,就好像是主人早就离开了,只是忘了关灯。
她抓紧他的胳臂,就好像是为了证明他的确在。
“每次在这时候回到家中,我总是感到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的确,我们正在穿越无人之地,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切断了一切联系的中间地带。
“想象一下,你需要买包烟,或是去深夜依然营业的药店……可在这里真的很困难……”
她再一次笑出声来。她的笑声和他们的脚步声在街头回荡,这一带的街道,有一条还是用一个已经被人遗忘的作家的名字。
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插进大门的锁孔试了好几把才找到。
“让……你陪我上去吗?我害怕幽灵……”
他们走入了黑白石板地面的门厅。她打开了里面一道小门。
“我带你看看底楼?”
底楼是一连串的空房间。浅色木板装饰的墙面,大玻璃窗。就在天花板下方一点点的位置,嵌在墙上的壁灯投射出光来。
“这里应该是客厅,饭厅和图书室……有一段时间,罗杰·文森特在这里堆放商品用的……”
她关上门,抓住他的胳臂,带着他往楼上走去。
她再一次打开门,打开镶嵌在同样高度的灯。就像底楼一样,这里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她打开大玻璃窗中的一扇,玻璃已经碎了。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花园的树影笼罩下的一个巨大平台。
“以前房主的体操房……就是战前住在这里的人……”
达拉加纳注意到楼板上有洞,这块楼板似乎是软木的。墙上钉着木头,其间是用来安放哑铃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