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25/26页)

一直走到拉夫里艾尔街,他感觉到她的手在他的脖子上。他还是个孩子,有可能随时跑开,被车压倒。走到楼梯口,她把食指放在唇上,提醒他轻轻地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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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他醒了好几次。他和安妮睡一间房,他睡沙发,安妮睡大床。他们的两个箱子放在床尾,安妮的箱子是皮的,他的箱子小一点,是白铁的。半夜她起过床,离开了房间。他听见她在隔壁房间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应该是她的兄弟,修车行的那个。第二天早晨,一大早她就轻轻抚弄着他的额头,叫醒了他,他们和她的兄弟一起吃了早饭。三个人一起坐在桌边,她在他的包里翻了一阵,因为她害怕他把罗杰·文森特给他的那个海蓝色本本搞丢了,他的“护照”,上面的名字是“让·阿斯特朗”。可是没有,本本在包里,好好的。后来,在古斯都大街住的那个时期,他才会想,究竟是什么时候丢了那本本的,那本假护照。也许是少年时期,他被第一个寄宿学校打发回家的时候。

安妮的兄弟用车把他们送到里昂火车站。火车站有很多人,在站前的人行道和候车厅里走起来都很是费劲。安妮的兄弟拿着箱子。她在柜台前等着拿火车票,而他则和放下行李的安妮的兄弟待在一边。得小心翼翼,不要让那些人撞到你,还有推行李车的搬运工,否则小车的轮子就有可能从你脚上轧过去。他们到得晚了,不得不在站台上奔跑,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唯恐他在人群中走失,而她的兄弟则拿着箱子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跳上了前面的一节车厢,安妮的兄弟就在他们身后。走廊里全是人。安妮的兄弟把箱子放在车厢前面,和安妮拥抱了一下。接着,他冲他笑笑,在他耳边说:“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叫让·阿斯特朗……阿斯特朗。”他差点没时间下去,在站台上,他冲他们招手。火车开始滑动,有个车厢还有个空座。“到那里去坐下,”安妮对他说,“我就留在走廊这里。”他不想离开她,安妮抓过他的肩膀将他拉过去。他害怕她会丢下他一个人,但是那个位置就在车厢门边上,他可以随时看到她。她没有动,就站在走廊里,时不时地,她会转过头冲他笑笑。她用银色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将额头抵在门玻璃上,应该是在欣赏风景。他低下头,不想与车厢里其他旅客的目光交汇。他害怕他们会问他问题,那些成人看见小孩儿一个人的时候,通常都会这么做的。他想起来,问问安妮,他们的两个箱子是不是还在原地,车厢前面的地方,是不是有人会偷了他们的箱子。这时她打开车厢的门,冲他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去餐车。我可以和你坐在一起。”他觉得车厢里的旅客都在打量他们俩。画面随着火车的颠簸彼此交织着,就像坏了的电影胶片。他们沿着车厢的走廊往前走,安妮拉着他的脖子。穿过一节节车厢的时候,他真是害怕,因为火车摇得那么厉害,他害怕自己会跌倒。安妮抓住他的胳臂,以防他失去平衡。他们面对面坐下了,在餐车的一张桌子边。运气不坏,他们能够单独坐在一起,不过其他餐桌边也几乎没有什么人。就冲这一点,这餐车和他们刚才经过的车厢都不一样,因为那里的走廊和车厢里挤满了人。她用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对他说他们尽可能坐在这里,除非有人来打扰他们,能坐多久就坐多久,直到旅行结束。但让他担心的是留在另一节车厢前面的那两个箱子。他在想,他们会不会丢了那两只箱子,或者有人已经偷去了。他应该是在一本书里读到过类似的情节,那是罗杰·文森特给他带到圣勒拉弗莱的,一套绿色系列丛书中的一本。也许正因为读过这个故事,他的一生都在被一个梦纠缠:在火车上丢了箱子,或是火车带着箱子走了,可是人却留在站台上。如果今天他能够回忆起所有的这些梦,大约他丢的箱子早已成百上千。

“别担心,我的小让。”安妮冲他笑着说。这些话让他感到安心。午饭后,他们还坐在餐车相同的座位上。车子在一个大火车站停了下来,他问她,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了。还没有,安妮回答说。她对他解释说,现在应该是晚上六点左右,而且火车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总是同一个时刻。若干年后,他经常坐同一班火车,他终于知道他们在冬天的傍晚抵达的城市叫什么名字。里昂。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副牌,试着教他占卜,可是他一点儿也没搞懂。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长时间的旅行。没有人过来打扰他们。“他们把我们给忘记了。”安妮对他说。而关于这一段的经历也同样遭到了忘却的啃噬,除了几幅明确的画面,胶片快速滑动,终于停了下来,定格。安妮在手提包里找了一会儿,将海蓝色的本本递给他——他的护照——让他记住他的新名字。再过几天,他们要穿越“边境”,到另一个国家,在一个叫做“罗马”的城市。“记住这个名字:罗马。我向你保证,在罗马,他们找不到我们。我在那里有朋友。”他不是很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因为她笑了,他也跟着笑。她又重新开始占卜,他看着她将扑克牌在桌上摆成一列又一列。火车又在一个大站停了一次,他问她,他们到了没有。没有。她把牌给他,他玩的方式就是把扑克牌按不同的颜色分开。黑桃,方块,梅花,红桃。她对他说,现在该去找箱子了。于是他们沿着相反的方向穿越车厢的走廊,她一会儿抓住他的脖子,一会儿抓住他的胳臂。车厢和走廊都已经空了。她说,所有的旅客都在他们之前下车。一列幽灵火车。他们在同样的地方,那节车厢的前部找到了他们的箱子。天黑了,他们俩站在一个小火车站空旷的站台上。他们沿着铁轨旁的一条路走了一会儿。在一堵围墙中间的门前,她停了下来,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然后他们在黑暗中继续前进。一幢白色的大房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窗户里都亮着灯。他们走进一间非常明亮的房子,房子里铺着黑白相间的石板。但是,在他的记忆里,这座房子已经和圣勒拉弗莱的房子混在了一起,也许是因为他和安妮一起在那里度过的时间不多。因此,他觉得在这里睡的房间和圣勒拉弗莱的是一样的。

二十年后,他再次来到天蓝海岸,他觉得自己认出了那个小车站,还有铁轨边的那条小路,房子外的围墙。海边的埃兹。他甚至问过海滩上一家饭店的老板,那老板长着一头灰色的头发。“应该是埃斯泰尔海岬的昂布里科老屋……”他其实只是很偶然地记下了那房子的名字,但是那个男人说:“一位文森特先生在战争期间买下了它。后来它在查封的财产清单上。现在那里已经改成了饭店。”听到这里,他感觉到了害怕。不,他不是为了认出这些地方才回来的。他害怕,直到那时为止深深埋藏的忧伤会燃起漫长岁月的导火线,一路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