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0/20页)
妈妈,乌尔莉克的说话语气很严厉。够了。您过来,阁下,说着她站起身。很明显,她想跟歌德跳舞。他指着乌尔莉克,为自己突然告辞向她母亲表示歉意。对于他,现在走开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走向舞池的时候她紧贴着他,挽上他的胳膊,跟他挽着胳膊走,在马林巴德,不管他俩在什么地方出现,她都挽着他的胳膊。他几乎用力地将她往自己身上拽。她扭头看他,她的眼睛呈现绿色,她说: 请原谅。阿马莉·封·莱韦措夫人,parfois elle est un peu volubile(16)。
在过去的几年里,歌德避开了各种跳舞茶会和跳舞晚会。维也纳会议之后,三拍子成为一种表达信仰的方式。他当然也想知道人们表达什么信仰,想知道人们通过什么方式表达信仰。几年前他就请人来演示舞步。在宾馆的房间里。是一个舞蹈教师。以防万一。现在他就遇到这万分之一的情况。一个古老的许可保留下来。击掌换人。男的女的都可以通过击掌拆散舞伴。他过去一直喜欢跳舞。夜里玩得尽兴的时候,他常常松开舞伴,独自狂舞,他也的确疯狂。现在是跟乌尔莉克上场。她马上成为他的一部分。她身轻如燕,跟着他翩翩起舞,她在旋转中展翅欲飞,然后又跟他合而为一,他一点不担心会出点什么事儿。他们四目对接,他和她都没有出现头晕。但是他被人击掌换下。是一个年轻人,就是在下面的美味餐厅问明天喝不喝酒那个年轻人。本来歌德也可以通过击掌得到一个新的舞伴。但是他只能跟乌尔莉克跳舞。这个道理满世界的人都应该明白。等他回到座位之后,大家都对他的舞蹈艺术和身体素质赞叹不已。他觉得这么说话等于看不起他。他也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他问封·莱韦措夫人击掌将他换下来的是谁。
德·罗尔(17)先生。也许是希腊人,肯定不是土耳其人。通过东方贸易发的财。是个颇有传奇色彩的富人。他只做高档买卖。不做香料,只做首饰。欧洲没有一个女王、也没有一个侯爵或者伯爵夫人的头上或者脖子上没有他亲手戴上的首饰。不管巴黎、伦敦还是维也纳,淑女们都跟他打得火热。他业余还做翻译。翻译诗。而且翻译好几种语言,主要是东方语言。据说他掌握十七种语言。
他问她从哪里听来的?
弗朗茨说的。今天就是弗朗茨把他请来的。他住在这里。他住的套房第二大。这句话的意思是,魏玛大公住在最大的套房。值得注意的是,他这人有姓无名。引来诸多猜测。
请允许我在您身边稍坐片刻,话音刚落,洛伊希滕贝格伯爵坐到乌尔莉克起身之后空出来的座位上。我们约好的,他说。
我知道,歌德说。
那就好,伯爵说,那么我从罗马坐马车赶到马林巴德就不算白跑。您还记得此事,枢密顾问先生,我有理由充满希望。我们的谈话刚好是一年前,就在这幢房子里面,当时我们还抱怨装修工人搞得叮叮当当,现在彻底完工了,一座童话般的宫殿出现在我们眼前。克勒贝尔斯贝格真棒。夫人,祝贺……既然您还记得我们的事情,枢密顾问先生,我们就继续做下去,修建连接莱茵河和多瑙河的运河!我是奥地利人,别急,我是巴伐利亚人的女婿。封·歌德先生,您和我共同负责孕育修建运河的思想,动手修建运河由其他人去做……
歌德打断这个健谈者的话头。他说,虽然这很不礼貌,但他没有办法,眼下他必须看看人们如何按照维也纳的指挥跳舞。因为魏玛人还在跳法国大革命之前的舞蹈。作为魏玛公国的退休国务大臣,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在这里做些考察工作。说话时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乌尔莉克和德·罗尔先生。洛伊希滕贝格伯爵只好开始对舞蹈感兴趣。歌德继续假装好为人师。他说,出于不值得承认的原因放弃学习机会,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看,您看看那边。
现在大家都朝那边看。德·罗尔不折不扣地拎着乌尔莉克飞转。有时候他只抓着她一只手。她另外一只手臂便在空中自由地飞翔。她的关节再度显示出神奇的独立性。就连长在她细长脖子上的脑袋似乎也循着一条特殊的轨道飞翔。德·罗尔先生就是那位让她飞上飞下、自己却相对稳如泰山的男士。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观看这一对跳舞。连在跳舞的一对对舞伴也纷纷停下脚步做观众。这时有一个应该说是矮墩墩的年轻人出来拆台,他拍拍巴掌。但是德·罗尔先生没有反应。矮个子青年伸出一条腿去阻挡德·罗尔先生,德·罗尔先生越过障碍,还非常神奇地揽着乌尔莉克轻松过关,以此避免了俩人摔倒。他的左手继续拉着乌尔莉克,右手却给捣乱者一记勾拳,将他打翻在地,捣乱者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乐队奏起轻快的、具有皇家庆典气派的进行曲,一对对舞伴踩着闲适的进行曲舞步回到座位,四个侍者已经把那个被打昏在地的青年人抬出大厅,雷布拜恩大夫紧随其后。
真可怜,乌尔莉克的母亲说。
是熟人吗,歌德问。
我丈夫今天才从维也纳把他带过来。是他提携的一个年轻作家。
作家,歌德说。
布劳恩·封·布劳恩塔尔,她说。
歌德弹跳起来,目光转向把年轻的作家抬出去的那道门。布劳恩·封·布劳恩塔尔,就是那个狂热崇拜他的年轻人,他今天刚刚把他那篇赞美诗一般的记叙文重新读了一遍。他想把乌尔莉克夺回来。为了我们。歌德坐下来,责备自己没有为这个被打倒在地的年轻人做任何事情。德·罗尔先生和乌尔莉克回来了。拿破仑的继子没有注意到他坐的是谁的座位,所以乌尔莉克就坐到德·罗尔先生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乌尔莉克说: 我觉得太遗憾了。
德·罗尔: 让你想击掌替换的人跳完正在进行的曲子,这个规则仍然有效。或者说这条规则已经废除。
大家都向他证实这个规则依然有效。
乌尔莉克又说她觉得事情很糟糕。
幸好克勒贝尔斯贝格伯爵坐到钢琴边上,用几段老练的刮奏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和钢琴身上,他用悦耳的嗓音告诉大家,他想在这里演奏用我们大师最美的一首诗歌重新谱写的歌曲,他相信,其实他也很清楚这里还没有谁听过弗朗茨·舒伯特用歌德的《渴望》谱写的东西。没准儿我们的大师本人也不知道自己让一个维也纳的天才产生了什么灵感。他开始自弹自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