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第3/8页)
布拉德福挺身与他对抗。玛丽是家人。没有人能在布拉德福面前糟蹋她,特别是外交部那些过度有教养的奴才。
“你已经做完你的工作了。”布拉德福说,“消失吧,可以吗?现在!”
兰斯登循着进来的路出去,但速度更快。
布拉德福背对玛丽。屋里只有他俩。他像老碉堡一般宽阔厚重,而如果他愿意时,也会像碉堡一般坚固。他斑白的额发垂落在前额。他把手放在她屁股上,就像以前一样,把她拉近身边。
“该死,玛丽。”他抱着她说,“马格纳斯是我最优秀的人。你们在搞什么鬼?”
她听见楼上传来家具脚轮的嘎吱声,和另一个重物落地的砰然巨响。是圆弧雕面的抽屉柜。
不是,是我们的床。乔琪和傅格斯正在查看。
书桌在紧临厨房的旧佣人房里。那是一间不规则、蜘蛛网似的半地窖,已四十年没佣人住过了。窗户边,和玛丽那些盆栽摆在一起的,是她的画架和水彩。靠墙放的是一架老旧的黑白电视机,与一张看电视用、坐起来极不舒服的沙发。
“在决定哪个节目值得一看时,”马格纳斯喜欢一本正经地说,“没有什么比一点点小小的不舒服更完美的了。”管线通道下方的凹室里有一张乒乓球桌。玛丽在这里装裱书本,桌上放了她的皮革、粗布、胶水、钳子、丝线、大理石纹的首尾册页和电动刀,以及装着砖块的马格纳斯旧袜,她用来代替铅锤,还有她在跳蚤市场花几先令买来的破旧图书。在乒乓球桌旁,挨着坏掉的锅炉,就是书桌。这张庞大、夸张的哈布斯堡书桌是在格拉茨(Graz,奥地利东南部城市)的拍卖会上以极便宜的价格买到的,为了搬进门还先把它锯开,然后再由灵巧的马格纳斯亲手用胶粘回去。布拉德福拉着抽屉。
“钥匙呢?”
“马格纳斯一定带走了。”
布拉德福抬起头。
“哈利!”
哈利把他开锁的家伙串在链子上,就像一般人把钥匙挂在钥匙圈上一样。他一面钻探,一面屏息聆听。
“他都在这里工作,或者还有其他地方?”
“爸爸留给他一张旧牌桌,他有时用那张桌子。”
“那张桌子在哪里?”
“楼上。”
“楼上哪里?”
“汤姆的房间。”
“他也把文件放在那里,对不对?——‘公司’的文件?”
“我想没有。我不知道在哪里。”
哈利低着头微笑走开。布拉德福拉开一个抽屉。
“这是他正在写的书。”他抽出一个薄薄的档案夹时她说。马格纳斯把任何东西都装在另一个东西里。任何东西都必须藏匿伪装,才能证明是真的。
“是吗?”他戴上眼镜,一只耳朵霎时泛红。
他知道这部小说的存在,她想,观察着他。他甚至不假装惊讶。
“是的。”而且你可以把他这些该死的纸张放回你拿出来的地方,她想。她不喜欢他变得如此冷酷,如此强硬。
“他放弃素描了,是不是?我以为你们两个一起画画呢。”
“他不满意。他觉得他还是比较喜欢文字。”
“看起来也没写多少嘛。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莱兹波斯。度假的时候。他还没开始写,只是在准备。”
“噢。”他开始看另一页。
“他说这是个原型。”
“他这么想?”——仍然在读——“我得把这个拿给波看,他是个爱书人。”
“他退休以后——他打算——如果他提早退休的话,他可以写作,我画画,装裱书本。这是他的计划。”
布拉德福翻过一页。
“在多塞特?”
“在普拉煦(Plush,英格兰多塞特郡一城市)。没错。”
“嗯,他是提早退休没错。”他不太高兴地说,又继续读。
“他有一段时间也做雕塑吧?”
“没真的动手。”
“我想也是。”
“你自己鼓励我们的,杰克。‘公司’也是。
你总是说我们应该培养嗜好和休闲活动。”
“这本书讲什么?有什么特别的?”
“他还在构思。他不喜欢透露。”
“听听这段。‘当极度恐怖的忧郁笼罩家族,当爱德华自己陷入极度苦恼,却又竭力表现得优雅愉悦。’甚至没有主动词,我可写不出来。”
“这不是他写的。”
“这是他的笔迹,玛丽。”
“是他从书上抄下来的。他看书时会用铅笔划上重点。整本看完之后,再把他最喜欢的部分抄下来。”
她听见楼上传来尖锐的啪啦声,像是木材爆裂的声音,或是她在学习射击时的开枪声。
“那是汤姆的房间。”她说,“他们不必进去吧。”
“给我一个袋子,亲爱的。”布拉德福说,“最好是帆布袋。你可以找一个给我吗?”
她走进厨房。为什么我要让他这样对我?为什么我要让他大摇大摆走进我的房子,我的婚姻和我的心里,擅自拿走他根本不喜欢的东西?玛丽不常百依百顺。生意人别想骗她两次。在英文学校,在英国教会,在外交官夫人联谊会里,她都是个精明强悍的人物。然而,布拉德福那双淡色眼睛的一个严厉眼神,他那嘹亮粗鲁声音的一句咆哮,就足以让她听命行事。
因为他这么像爸爸,她下结论。因为他爱我们英国人,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因为我在柏林替杰克工作,那时我还是个脑袋空空、有点儿小天分的女学生。在我觉得自己需要个爱人时,杰克就是我的忘年情人。
因为当他心神不定地把我给马格纳斯,当做他所说的“饭后甜点”时,他是利用马格纳斯的离婚,为我来操控他。
因为他也爱马格纳斯。
布拉德福飞快地翻着她的案头行事历。
“谁是P?”他指着其中一页追问,“9月25日,6点30分,P。16日也有这个P,玛丽。
P不是皮姆,对不对,还是我又问了蠢话了?他见的P是谁?”
她开始听见自己身体里的尖叫,杯子里没有威士忌可以抚平。在所有的记载中,几十上百个登记的事项中,他偏偏要挑这一个。
“我不知道。
某个人。我不知道。”
“你写的,不是吗?”
“马格纳斯要我写的。‘写上我和P有约。’他没有自己的行事历。他说那样不安全。”
“所以他要你帮他记。”
“他说,如果有人查看,他们会弄不清哪些是他的约会,哪些是我的。这是一种分享。”她感觉到布拉德福的凝视。他要我讲话,她想。他想听见我声音里的颤抖。
“分享什么?”
“他的工作。”
“说明。”
“他不能告诉我他正在做什么,但他可以让我看见他正在做,以及什么时候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