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6/7页)

“就像你在格林勃学校里加入的德国军队一样。”赛芬顿,鲍伊讽刺说,“像你在韦罗家里是希姆莱(Heinrich Himmler,1900-1945,德国纳粹秘密警察头子)的老相好一样。就像你干韦罗的老婆,你老爸替温斯顿,丘吉尔带口信一样。”

在谈过许多次而且一再延期之后,有一天,迈克终于带皮姆回家见他的家人。

“得过两科最高荣誉。”迈克在事前介绍妻子时警告他,“心思像飞镖,毫不留情。”迈克太太是个充满渴望、早衰的女人,穿一条开叉裙和一件低胸上衣,露出毫不引人遐思的胸部。当她丈夫在显然是他住处的棚屋做事时,皮姆一边不熟练地搅拌约克郡布丁,一边抗拒她的拥抱,后来不得不逃到草地上和孩子为伍来避难。下起雨时,他把他们带进更衣室,推着他们的小玩具,让他们环绕身边来自卫。

“马格纳斯,你父亲名字的缩写是什么?”

迈克太太在门口盛气凌人地问。我还记得她的声音,吹毛求疵且兴师问罪,好像我刚吞噬的是她最后的一点自负,而非拒绝登楼与她一起上床。

“R.T.”皮姆说。

她手里拽着一份周日报纸,显然已在厨房里读过了。

“嗯,报上说有位R.T.皮姆代表自由党在戈尔沃斯北区参选。上面说他是位慈善家与财产经纪人。不可能是其他人,对不对?”

皮姆从她手中接过报纸。

“对。”他同意,看着那张瑞克与棕红长毛猎犬的肖像。

“不可能是其他人。”

“你应该告诉我们的。我是说,你很有钱,也很优秀,我知道,但如果你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会知道这个消息多么令人兴奋。”

忧心欲吐的皮姆回到牛津,强迫自己去读,也许只是瞄一眼,瑞克最后的四封信。那儿封信早被他丢进书桌抽屉,和艾塞尔的那本格里美尔斯豪森与其他没付的账单放在一起。

裹在骆驼毛晨袍里,五十三岁的皮姆不住地发抖。突如其来的低烧,以往也偶尔如此。他从醒来就一直在动笔,从胡子就可以看得出来时间多么长。颤抖变成震动,就是这样。抖动扭紧了他颈部的肌肉,啃噬他大腿的背部。他开始打喷嚏。第一个喷嚏很大,似乎深思熟虑。接着的第二个则像是回答的一击。他们为我征战,他想:好人和坏人在我体内开火。哈啾:噢,上帝接纳我的灵魂。哈啾:噢,上帝宽恕他,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站起来,他一手掩住嘴,另一手开大煤气炉。他抱着自己,开始沿着房间像囚犯般巡行,每一步都膝盖微弯。从杜柏小姐地毯的一角,他走了十英尺,然后转个直角,又走了八英尺。他停下来,审视自己度量的长方形。瑞克如何能忍受?他问自己。艾塞尔如何能忍受?

他举起手臂,以自己伸展的臂幅来度量天花板的宽度。

“天哪,”他大声地自言自语,“我没法适应。”

拎起他仍未打开的那个坚若磐石的公文包,放到炉火边,坐下来,皱起眉头,目光闪耀着火光,他抖得更厉害了。当我杀瑞克时,他就该死了。皮姆大声说出来,不怕自己听见:“我杀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死了。”他回到书桌,拿起笔。

写下来的每一行,都是我背后的千言万语。你放手一做,然后死去。他写得很快。一边写,一边又开始微笑。爱是你仍可背叛的一切,他想。有爱,才有背叛的发生。玛丽也在祈祷。她跪在学校的跪垫上,目光穿透手掌的夜色,祈祷自己不在学校,而是在普拉煦随地产一起买进的萨克森教会,有父亲和弟弟跪在两旁保护着她,聆听他们尊贵的英国国教牧师吼叫开火令,犹如敲响弥撒锣一般煽起怒火。

或是跪在自己房间的床边,穿着睡衣,梳整头发,扣紧纽扣,祈祷不再有人让她到寄宿学校去。然而不论玛丽祷告祈求多少次,她知道自己不会到任何地方去,只会留在此地:在我每周三来参加早祷的维也纳英国教会,一如往常和由英国大使夫人与美国部长夫人领军、卡罗琳·兰斯登与碧伊·雷德勒辅佐的力争上游的基督徒,以及荷兰、挪威与隔壁德国大使馆凡夫俗子组成的庞大代表团为伍。傅格斯和乔琪窝在我后面的长椅上,一点虔诚的心思都没有。在寄宿学校的是汤姆,而不是我,无所不在、无所不知却隐而不见、掌握着我们所有人命运钥匙的是马格纳斯,而不是上帝。所以,马格纳斯,你这个混蛋,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真诚可言,请你行行好,探出头来告诉我,用你无穷的智慧与善心——仅此一次,别撒谎,别回避,别花言巧语——我到底该拿你那个从科孚板球场来的亲爱老朋友怎么办?他就坐在我这一排长椅上,隔着走道在新娘的那一侧,垂着头没祷告,很瘦,椒盐色的小胡子,窄窄的肩膀,和汤姆描述的一模一样,眼睛周围密布笑纹,灰色的风衣裹住他的肩膀像披风。但这不是你这位灰衣天使第一次现身,甚至也不是第二次。这是第三次,也是两天来最富想像力的一次,每次我感觉到他走近我,我都无能为力,如果你不快点回来告诉我该怎么办,你很可能会发现我们一起上床,因为毕竟,就像你在柏林曾对我保证的,为了消除紧张与打破社交藩篱,你无法抗拒来场小小的性爱。

英国牧师吉尔斯·马瑞特邀请所有心灵纯净、内心谦卑的人一起带着信念靠近前来。玛丽站起来,拉平裙子,走向通道。卡罗琳·兰斯登和丈夫走在她前面,但怜悯的美德让他们在圣餐之后而不是之前相互致意。乔琪和傅格斯坚定地留在座椅上,用太过傲慢不愿牺牲自己的无神论来掩护身份。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不知道该做什么,玛丽想。合手托住下巴,她再次低下头祷告。噢,上帝,噢,马格纳斯,噢,杰克,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他就站在我后面一尺之遥,我可以闻到他陈腐的雪茄烟味。汤姆也提到这一点。在机场,事后回想起来。

“他抽小支的雪茄,妈,就像爸戒烟时抽的那种。”他跛着腿沿长椅走来。他跛着腿走到通道上。十几个或更多的人跟在玛丽后面,包括大使夫人、她遍身斑点的女儿和一群美国人。但瘸子就是瘸子,好基督徒会停下脚步,微笑让他先行,所以他在她背后,接受了所有的善意。长串的队伍每朝祭坛踏近一步,他就向前一倾仿佛拍我屁股似的。玛丽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具暗示性、这么厚颜无耻、明目张胆的跛行。

他愉悦的目光在她背后燃烧,她可以感觉得到。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脖子燃烧,面孔炽热,就在神赐的圣餐来临那一刻。在祭坛的栏杆前,行政官夫人珍妮,富比斯正屈膝下跪准备告退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