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7/11页)
皮姆倾身来个大熊拥抱道晚安,听见瑞克嗅他的脸颊,那里还有茱蒂的味道。
“把你的心放在选举上啊,儿子。”瑞克警告似的拍拍他那边脸颊说。
沿走廊过去是莫瑞·华盛顿众所周知的寓所,同时也是假情报部门。一箱箱威士忌和尼龙袜靠墙堆放,等待争取最后的选票支持。无的放矢的谣言,诸如保守党候选人对欧斯华·莫斯利爵士的支持或工党候选人对学生的过度有兴趣,都是从莫瑞的书桌传出来的。皮姆用他的圆规旋开锁,迅速翻找抽屉。一张银行报表,一副猥亵的纸牌。报表上的名字是莫瑞斯,伍兹海米尔先生,透支了一百二十镑。那副纸牌倒可能令人印象深刻,如果茱蒂货真价实的胴体没让它们相形失色的话。皮姆把所有的东西整整齐齐地重新上锁,然后登上最后一段楼梯,在半途停下来侧耳倾听马斯波先生低声打电话。顶楼是神圣的密室。
是保险库、密码室和行动中心的综合体。走廊尽头是我们候选人的国务行馆,此时连皮姆都不能进入,因为西尔维雅这会儿要不是头疼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正尝试用她向马斯波先生买来的神秘手灯把自己烤得焦黄。他因此无法肯定这趟路是否安全。隔壁是所谓的行动委员会,掌控大量金钱和资源,也负责交换条件。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我仍然一知半解,尽管希德有一次曾提到在旧港口灌水泥盖停车场的计划,让很多有影响力的承包商很高兴。
马斯波先生突然挂掉电话。悄然无声,皮姆双膝发颤,准备冲下楼梯撤退。马斯波先生再次拨号的声音拯救了他。他和一位女士通话,问着温柔的问题,愉快的回答。马斯波可以这样讲上好几个钟头。这是他小小的乐趣。
等他的声音恢复稳定,皮姆才回到一楼。会议室的黯黑里有茶和除臭剂的气味。通向中庭的门从里面反锁。皮姆轻轻旋转钥匙,然后收进口袋。地窖楼梯有猫的臭味。阶梯上放满箱子。他摸索着下楼,不想开灯,免得让人从中庭看见。
皮姆心中还记得在伯尔尼那天,他抱着脏衣服走下石阶到另一个地窖,一路怕踢到巴斯托先生。
走到最底下的一阶时,他竟真的踩了个空。他踉跄向前,重重地撞向地窖门,他伸出双手想稳住,却推开了门。地窖门阴森森的咿呀了一声。他身体的冲力让他撞进地窖里,但令他惊讶的是,竟有一盏苍白的灯亮着。在灯光下,皮姆看见那个绿色档案柜。柜子前面站着一个女人,手里拿了一把显然是凿子的东西,正在自行车灯微弱的光束中查看柜门的锁。她转向他,一双充满斗志的黑眼睛。她一动不动,毫无罪恶感。我直到此刻都还认为,他从来没真正怀疑过她是同一个女人,同样的目光,同样强烈且不苟同的沉默,他在小切德沃斯的政见会上大获成功之后,她那覆着面纱的脸就盯住他,此后的十来次集会再也挥之不去。皮姆在开口问她名字的同时,就明白自己其实已经知道了,尽管他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她穿一条长裙,很可能是她母亲的。一张坚毅、粗糙的脸,年轻的头发已渐渐灰白。直率明亮的眼睛让人不知所措,即使已蒙上忧郁的阴影。
“我叫佩姬·文沃斯。”她粗嘎的爱尔兰土腔挑衅说,“要我拼给你听吗,马格纳斯?佩姬是玛格丽特的简称,你听说过吗?你父亲,理查德·托马斯·皮姆,杀了我丈夫约翰,最好也把我给杀了。而在他们把我放在他身旁坟墓之前,即使要我耗掉一生的时间,我也要找出证据,夺回正义。”
皮姆看见灯光一闪,急忙回头。马堤·西尔肩上披了一条毯子站在门口。他的头倾向一边,迁就他听力还好的那只耳朵,透过眼镜上方,他先看看皮姆,再看看佩姬。他听见多少?皮姆无从想像。但他心中充满警觉。
“这是牛津来的艾玛·马堤。”他大胆地说,“艾玛,这是西尔先生,旅馆的老板。”
“幸会。”佩姬平静地说。
“艾玛和我要在下个月的学院剧团里演出,马堤。她到戈尔沃斯来,我们才能一起排演。我们觉得避开你们比较好。”
“喔,是啊。”马堤说。他的目光从佩姬身上滑到皮姆,然后再回到佩姬,一副对皮姆的谎言了然于胸的样子。他们听见他懒洋洋拖着脚上楼的声音。
我无法再告诉你她对皮姆透露的详情,汤姆。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逃离旅馆,而且无法遏止,所以他们跳上巴土,一直坐到最远的终点,一个你所能想像到的最老旧、最破败的废弃船坞:倾颓的仓库,窗户可以看见月亮,闲置的起重机犹如绞刑架从海面升起。一群漂泊的旅人在这里扎营,他们必定是夜里工作,白天睡觉,因为我还记得他们发动摩托车时抖动的吉卜赛面孔,以及喷溅到旁观孩子身上的引擎火花。我记得那些肌肉发达得像男人的女孩提着鱼篮,互相叫嚷着猥言亵语,还有裹着油布的渔夫在她们之间叫嚣,神气活现不容他人干扰。我记得窗外闪现的每一张脸孔、每一个声音,就在她以令人动容的独自禁锢着我的牢房的窗外。
在水边的茶摊,他们站在潦倒的人群中冷得发抖,佩姬告诉皮姆,瑞克如何偷走了她的农场。她从他们搭上巴士的那一刻就开始说,让每一个想听的人都听得到,没有逗点,没有句点,一直持续不断,皮姆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都很可怕,虽然她怀抱的恶意往往反而驱使他暗自保护瑞克。为了让身体暖起来,他们开始走动,但她的嘴一刻也没停下来。他在一家叫“路虎”的水手传道小屋给她买了豆子与蛋,但她一边伸直胳膊撕开吐司,用汤匙舀起酱汁,还一边不停地讲。就在“路虎”里,她告诉皮姆有关瑞克的信托基金,她丈夫约翰跌进打谷机失去膝盖以下的双腿与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后,保险给付的九千镑全被信托基金拿走了。她讲到这个部分时,看也不看的在她自己瘦伶伶的四肢上画出截肢线,皮姆再次感觉到她的迷乱,令他害怕。我从来没对你说的是,汤姆,佩姬的爱尔兰土腔对瑞克高雅言词的咒骂,她背诵瑞克舌灿莲花的承诺:百分之十二点五加上利润,亲爱的,年复一年,足以照顾亲爱的老约翰一辈子,他走了以后也还足以照顾你,剩下的还够让你那个第一流的儿子上大学读法律,和我儿子一样,他们是同一块料。她讲的是一个托马斯,哈代笔下的故事,随处多灾多难,似乎是愤怒的上帝故意制造最大的不幸。
而她就是哈代笔下逆来顺受的女人:她的执迷诱惑她前进,惟一留待处理的是她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