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田园颂(第17/18页)

果实和色彩的精髓吸取了小男孩熟悉的种种气味。它们在一起信心十足地停留在菜园的绿茵之中,把森林、杂草和野蒿的气味全都排挤掉了。就在这种气味里似乎有浓重的烟气蒸腾,散发出刺鼻的曼陀罗味道。这是苦涩的罂粟气味。这种花耷拉着一对大耳朵,好像是戴起了一顶灰帽子来掩护自己过夜一样。小小的罂粟头中间长着仍然发白的罂粟籽,它们被粘在一起的花瓣保护着,这样是不会受冻的。罂粟头和莳萝的味道让人不舒服。但忽然之间纵情开放的油质极多的大麻花味道压过了一切。风儿吹动大麻,大麻波浪起伏,被摇落了整整一大筐。尽管如此,每天早晨的时候,所有田园里的劳动气息还是盖过了散发出乳香味的大麻,盖过了不新鲜的莳萝。太阳升起后,这种劳动气息又盖过了小松树、红松、落叶松和云杉树枝上被烘热的香味,这些气味从山上刮来,如同强劲的浪峰一样。

经过人类耕作,土地已经变得蓬松柔软,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绿衣。这样的土地如果有风儿游荡而过,会显得更加肥沃丰腴,可有的时刻土地也是难以忍受的,如同永世沉沦一样难以忍受。这就是菜园变得荒凉一片的时刻,那可以说是经历了一场战争的磨难,受过无数次洗劫,遍地都是坑坑洼洼。这时候的菜园像老人一样悲惨地在凄风苦雨中瑟缩。

……一堆堆土豆秧胡乱地扔在菜园各处。穿堂风里多刺的苦苣菜摇动着胡须。涕泪交流的蜘蛛网悬挂在破烂不堪的病态的柳叶菜上。山柳菊散散乱乱地抛洒肮脏而又质量低劣的种子。遍地都是野茴芹、黄鼠狼花、滨藜、艾蒿的莲座叶丛,它们被风刮得随处都是。苍耳也无处不在,就像是爷爷发了脾气,纠缠住了奶奶,狗尾上、牛尾上、 马鬃上、衬衣上、裤子上甚至脑袋上、头发上都粘上了苍耳,很难扯下来。有时候甚至会揪下一绺头发来。当然,也有的东西给予你乐趣,这就是洋姜。这个流浪汉变绿了,显得精力充沛,年轻有为。它在偏僻的野蒿丛里崭露头角,似乎是刚刚从监牢里被释放了出来,见到了升平世界,欢呼自由!

一片片乌云聚集到了一处,林中低处的白桦树叶已经枯黄,牛、马、狗全都背向北方躺卧,候鸟结队飞向远方——他们是些可靠的占卜者:很快就将阴雨连绵,今年秋天来得早……

留下来过冬的小鸟情绪消沉,竖起羽毛。吃饱了肚子的乌鸦闷闷不乐地待在澡塘屋脊、悬垂在稠李枝头或者在摇晃的木桩上一动也不动。它们死气沉沉,无限伤感,正在考虑日子如何过下去,陷入了乏味的悲哀之中,或者是正在昏昏欲睡。蜘蛛网已不在阳光闪耀的空中浮荡,蜘蛛网用霉层裹着散发出酸味的野蒿叶子。老鼠洞和鼹鼠洞 全都裸露了出来。在澡塘后面,在将要寿终正寝因而怒发冲冠的荨麻丛里发现了一只小鸡雏,整整一个夏天一直在寻找它,始终也没有找到。它已经死去了,睁着无神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无论是老鼠,无论是狗都没有触动它。大翅蓟张开了刺果,抛出含纤维的绒毛。绒毛在菜园的周围,在菜园的上方,在空地上纷纷扬扬,也跌落到草丛里,或者让河水追迎着漂向下游。从水很浅的小河沟里跑来过冬的鮰鱼,把这些绒毛当成了苍蝇或者螟蛾,于是就浮上水面,把它们叼住,随后又气恼地摆动着头,把这些黏糊糊的坏东西从嘴里吐了出来。

水,依然晶莹,空气也依然透明,但困顿已从河底向河面袭来。空气里蓝色的成分一天比一天减少。黎明时雾霭更加浓密,房间里点灯的时辰也愈来愈早了。熟透了的荨麻,其叶子依然是深色的,微风掠过,它就不停地晃动,发出深重的响声。孩子们把荨麻卷成一个个长卷,像敲打棍子一样使劲地摔。他们又迎着风扬过这些荨麻籽,一把把地往嘴里扔。嚼起来香甜酥脆,弄得没有牙齿的老头子们忌妒地生气发火,把孩子们赶得远远的,不让他们在自己的眼前添乱!

红脖颈的金翅雀、黄鹀、黄雀、山雀从树林里飞聚到菜园里,嗑掉了苍耳和荨麻皮。麻雀吱吱叫着,也集结在—处,掀起了一场大的争斗,搅得整个村子鸟声嘈杂,田埂上鸟羽毛飞上了天。被搞得羽毛蓬乱的去年的家雀在诉苦:“我们,我们做了些什么坏事呢?叫我们偷食,我们去偷了!叫我们鸣叫,我们鸣叫过了!我们做了什么事情让爸爸妈妈不满意了!”老麻雀的脊背是灰褐色的,生活的折磨使得它的胸口和肚囊儿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它透过牛蒡草的叶子看着这群灰色的小家伙,心里充满了说不尽的忧患:“看,我的这些不争气的孩子!”

它煞有介事地尖叫了一声,飞向了干枯的野蒿丛。小不点儿的家雀们也战战兢兢地尾随着它一个个地潜入到田埂深处。它们从饲料充足的草丛里发出了激动的叫喊。那是对父亲的夸奖。老家雀听到了对自己的赞美不禁非常感动。原来,吵架争斗只不过是一种演练。靠这样的演习不仅要训练勇敢精神,反应能力,而且还要看会不会随机应变:“荨麻籽儿就在那边,全都抖在了地上,去啄吧,孩子们!使劲去啄好了!”觅食的小家雀们动听地歌唱着:“爸爸,你可太好了!上哪儿能够找到这样的好爸爸呢!”

秋日牵动愁思,黄昏过早降临。太阳不知所措,怀着一种负罪感,露面不久后便宣告隐退。黯然神伤的土地上新萌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小灌木丛——这是再生草,它孱弱,苍白,潮湿,一天天地渐渐变绿;秋狮牙草花是一朵朵地开放;蝴蝶在菜园上空慢吞吞地飞动;无精打采的雄蜂嗡嗡叫着,盲目地碰撞着;小蜥蜴从老稠李树里跑了出来,钻到澡塘温暖的圆木里去;螽斯像是要试着磨一磨长把镰刀;黄瓜地里,瓜秧似乎被摧残得早已死去,但是在黄色的黏液里却又升起了一两条瓜藤。病态的小黄瓜花朵像是一个个香烟头,生出来的也是病态的癞黄瓜,屁股瘦小而且长出了粉刺,或者是佝偻着隆起来的肚子,或者像是一个个蝌蚪,或者是小瓜长得弯弯曲曲,有条纹,有的甚至就是畸形的双胞胎……

小黄瓜纽儿、小草、凋零的小花、菜园上空飞行的萎靡不振的蝴蝶,还有螽斯的阵阵嘶鸣——这全都是金秋的最后呐喊。不需要多久,可能很快很快土地就会因为夜里寒气逼人而变得僵硬,黎明前澡塘的薄板棚顶会铺上一层白色,老稠李树会闪烁发光,野荞麦还会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洋姜叶子会变得极易破碎,深水洼也会浮起一层有皱纹的薄冰。方圆之内是一种袭人的静寂,遥远的清晨,用难以听到的白颜色的叹息来排遣预感到的悲哀。冬天已经近在咫尺,这是预感所略能捕捉到的。谢肉节前,有人已经开始拔鹅毛了,恬静平和的大地上覆盖了一层白色的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