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21/54页)
“果汁鸡尾酒?”真奇怪,这种饮料我听都没听说过,娜奥密是怎么知道的?于是问道:“要是鸡尾酒的话,应该是酒吧?”
“瞎说什么啊,你不懂……好吧,阿滨,阿熊,你们也都听着,这个人就是这么个土包子。”娜奥密说“这个人”的时候,用食指轻轻敲着我的肩膀,“所以呀,说是来跳舞,要是光和他在一起,那真叫气死人,呆头呆脑、傻里傻气的,刚才还差一点摔一跤。”
“地面太滑。”滨田似乎为我辩护,“刚开始谁都晕头转向,熟悉以后就逐渐登堂入室……”
“那我怎么样?也没登堂入室吗?”
“不,你和一般人不一样。你气魄过人……哦,是社交的天才。”
“阿滨也是个天才啊。”
“嘿,我吗?”
“当然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和春野绮罗子交上了朋友,对吧?阿熊,你说呢?”
“噢,噢。”熊谷突出下唇,翘起下巴点了点头,转而问滨田:“滨田,你对绮罗子送秋波了吧?”
“开什么玩笑?我能干这种事吗?!”
“不过,阿滨满脸通红地辩解,这一点就很可爱,表明他还有诚实之处。喂,阿滨,你去把绮罗子叫过来怎么样?啊,叫过来吧。把她介绍给我。”
“得了,把她叫过来,我又要被你戏弄一番吧?讽刺挖苦,我可说不过你这张铁嘴。”
“不要紧的。不会戏弄你,把她叫过来吧。热闹些不是很好吗?”
“那我也把那猴子叫过来吧?”
“啊,好主意,好主意。”娜奥密回头对熊谷说:“阿熊去把猴子也叫来,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吧。”
“嗯,那好。不过,跳舞又开始了,还是先和你跳一场再去吧。”
“我不愿意和阿熊跳舞,不过没办法,陪你跳一场吧。”
“别这么狂,瞧你,刚刚学会的,就摆起了架子……”
“好吧,让治,我和他跳一场去,你在这儿好好看着……一会儿我和你跳。”
她当时肯定显出一种奇怪的悲伤表情,娜奥密猛地站起来,挽着熊谷的胳膊,走进重新开始迅速旋转的人群里。
“哦,下一场是第七号狐步舞……”滨田和我在一起,大家都无话可说,显得有点尴尬,他便从口袋里掏出节目单,然后迟迟疑疑地站起来:“对不起,我失陪了。约好下一场和绮罗子一起跳舞……”
“啊,请便,别客气……”
三个人离开以后,我面前摆着招待员送来的加碳酸的威士忌和所谓的“果汁鸡尾酒”等四杯饮料,独自心不在焉地观看舞厅的情景。本来我到这儿来就不是自己想跳舞,主要是想看看娜奥密在这个地方是如何引人注目、如何露才扬己,这样倒觉得轻松。于是,我终于以一种被解放出来的无拘无束的心态,聚精会神地追寻着流动的人群中娜奥密时隐时现的身影。
“嗯,跳得不错……这样子完全拿得出去……这孩子在这方面的确很聪明……”
当她穿着小巧玲珑的跳舞用的草屐,踮起穿着白布袜的脚尖轻松自如地迅速旋转时,鲜艳华丽的和服长袖翩翩飞舞。她每往前迈出一步,和服的前襟下摆便如蝴蝶般翻飞起来。她雪白的手指用艺伎拿三味线拨子的姿势扶着熊谷的肩膀,绚烂绮丽的腰带庄重地系在腰间,她的脖颈、侧面、正面、脖颈的发际……如一朵鲜花,在人群中独秀枝头。这么看来,果然和服也不能丢弃。不仅如此,也许因为那些穿着粉红色洋装等荒诞怪异服装的妇女的存在,我暗地里担心的娜奥密对鲜艳华丽的嗜好也绝无卑俗的感觉。
“啊,啊,热,真热!怎么样?让治,看我跳舞了吗?”
一跳完舞,娜奥密回到桌旁,急忙把果汁鸡尾酒拉到自己面前。
“噢,看了。跳得不错,怎么也不像是第一次上场。”
“是吗。下一场跳一步舞的时候,和你一起跳。行吧……一步舞好跳。”
“那两个人干吗去了?滨田和熊谷。”
“马上就来,把绮罗子和猴子带来……再要两杯果汁鸡尾酒吧。”
“我告诉你,那个粉红色女人刚才好像和洋人一起跳舞来着。”
“是吗,你不觉得很滑稽吗?”娜奥密注视着杯底,咕嘟咕嘟地滋润着干渴的喉咙,“那个洋人和她不是朋友,根本不认识,突然走到猴子面前,请她跳舞。这是轻蔑人的做法。没有经过介绍,互不相识,就提出这个要求,肯定错以为她是妓女什么的。”
“那她应该表示拒绝啊。”
“所以说呀,这是很滑稽的嘛。那只猴看对方是个洋人,拒绝不了,就和他跳上了。真是愚蠢!不要脸的东西!”
“喂,你别这么破口大骂好不好?我听着都提心吊胆的。”
“怕什么?我自有主意—就该让那个女人听听这些话,不然,都会给我们造成麻烦。连阿熊都说,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提醒她注意。”
“是呀,男的去说可能比较好……”
“你看,阿滨带着绮罗子过来了。女士一来,要马上站起来。”
“好,我来介绍一下……”滨田走到我们面前,像执行“立正”命令的士兵似的笔直站住,“这位就是春野绮罗子小姐。”
这个时候,我自然而然地将她与娜奥密进行比较,以娜奥密的美貌作为标准,看谁的姿色更胜一筹。绮罗子从滨田身后往前迈出一步,她显得温雅文静,嘴边浮出悠然自信的微笑,看样子比娜奥密大一两岁,但也许由于身材娇小的缘故,她的青春气息、秀雅风韵与娜奥密毫无二致,华美奢丽的服饰甚至超过娜奥密。
“初次见面……”
绮罗子态度谦恭谨慎,垂下那双又小又圆、灵动可爱的明眸,微微收胸,客气地点头致意。那身段体态不愧是电影演员,没有娜奥密那样的粗野低俗之处。
娜奥密的所作所为已无活泼可言,而是鄙俗粗劣,说话也是粗鲁不逊,缺少女性的亲切温柔,还动不动显示出卑劣下作的态度。总之,她是一头野兽,相比之下,绮罗子是一件贵重的物品。她的言谈举止、流眄顾盼、举手投足,无不经过精雕细刻,显得凝炼高雅、得体适度、感觉敏锐,达到人工之极致。例如她坐在桌旁端起盛着鸡尾酒的杯子时,我观察她的手掌、手腕,那是非常的柔软纤细,仿佛承受不住沉甸甸下垂的和服袖子的重量。当她和娜奥密的手都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我反复仔细比较这两双手,皮肤的细腻白嫩、色泽的娇艳光润不差上下,难分高低。然而,两个人的脸庞却大异其趣。如果说娜奥密是玛丽·碧克馥、是美国女孩,那么绮罗子就是意大利或者法国一带幽婉艳丽的美女,娴雅中略带娇媚。如果以花相喻,娜奥密是一朵野花,绮罗子则是开放在温室里的花朵。那端正的圆脸蛋上的小鼻子是多么秀气玲珑!倘若不是名工巧匠巧夺天工制作的偶人,恐怕连婴儿的鼻子也不会如此纤秀细致。还有,娜奥密平时一直炫耀自己有一口漂亮的牙齿,而同样洁白的珍珠如同一粒粒饱满的种子,整齐地排列在绮罗子似鲜红的瓜分开两半的小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