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22/54页)
我感到有点自卑,娜奥密也一定觉得自己相形见绌,所以绮罗子入座以后,娜奥密不像刚才那样傲慢张狂、冷嘲热讽,突然沉默不语,使大家一时冷场下来。然而,她是个不甘示弱的女人,既然是自己说“把绮罗子叫来”,于是很快恢复了恣意任性的心情。
“阿滨,别闷声不响的,说点什么啊。嗯……绮罗子小姐,您是什么时候和阿滨交上朋友的啊?”娜奥密打破沉默的场面。
“我吗?”绮罗子张大清澈明亮的眼睛,“前些日子。”
“我……”娜奥密学着对方说“我”时的腔调说,“刚才看了您跳的舞,相当不错,一定下过不少功夫吧?”
“哪里,我……倒是很早就开始跳舞,但不见长进。太笨了,跳不好……”
“哎呀,您太客气了。阿滨,你觉得怎么样?”
“那当然跳得好啦。绮罗子小姐是在女演员培训班正规学的。”
“瞧您,别这么说。”绮罗子腼腆地低下头。
“说真的,的确很好。据我观察,男的跳得最好的是阿滨,女的是绮罗子……”
“哪里呢……”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是跳舞技术评比吗?要说男的跳最好的,怎么说也应该是我啊……”这时,熊谷带着粉红色女人走过来。
据熊谷介绍,这位粉红色女人是一位企业家的千金,住在青山一带,名叫井上菊子。大约二十五六岁,差不多快过了最佳婚龄期—后来我听说,她在两三年前已经嫁人,因为太喜欢跳舞,当时刚刚离婚不久。—她穿着夜礼服,故意裸露出肩膀、手臂,大概炫耀自己丰满妖艳的肉体美,然而当和她面对面的时候,不仅毫无丰艳的感觉,倒像个肥胖的半老徐娘。按说她这样丰满的体型比瘦小的人更适合穿洋装,无奈最要不得的是她这一张脸庞,好像日本偶人的脑袋安放在西洋偶人的身体上,那副五官与洋装怎么也搭配不上。其实,既然搭配不上,如果保持这种自然状态也就算了,最糟糕的是她为了使脸庞尽量与洋装搭配,便煞费苦心,挖空心思地在自己脸上进行各种各样的加工,结果弄巧成拙,把好端端的脸庞弄得一塌糊涂。仔细一看,真眉毛肯定掩藏在绸带里面,眼皮上的描眉显然是假冒伪劣的东西,还有蓝眼圈、红脸颊、黑痣、唇线、鼻梁线……脸上几乎所有的部分都被描画得不堪入目。
娜奥密突然说道:“阿熊,你讨厌猴子吗?”
“猴子?”熊谷差一点没笑出来,“怎么啦?干吗突然莫名其妙地问这个?”
“我家里养着两只猴子。要是你喜欢的话,想送给你一只。怎么样?阿熊,不喜欢猴子吗?”
“哎呀,您还养猴子啊?”菊子一本正经地说。
娜奥密越发来劲,眼里闪烁着恶作剧的亮光:“是呵,养着呢。菊子小姐喜欢猴子吗?”
“我喜欢小动物,什么狗呀猫呀……”
“这么说,也喜欢猴子啰?”
“嗯,也喜欢猴子。”
这一问一答实在很可笑,熊谷把身子转向一边捧腹直乐,滨田用手绢捂着嘴哧哧地笑,绮罗子似乎体味出其中的含意,独自嘻嘻地笑。看来菊子倒是个老实人,没有觉察出自己被人嘲弄。
一会儿,第八场的一步舞开始,熊谷和菊子走进舞场。娜奥密也不避讳绮罗子坐在身边,用很难听的之后嘲笑道:“哼,这个女人真是个蠢货,大概脑子什么地方不开窍吧。绮罗子小姐,您是怎么认为的?”
“哦,这怎么说呢……”
“您看,她给人的感觉像猴子吧?所以我故意一口一个猴子地说给她听。”
“哦。”
“大家都那么笑,她还不明白。您说是不是大傻瓜。”
绮罗子用半是惊愕半是蔑视的目光偷偷看着娜奥密,始终只用“哦”来对付她。
十一
“让治,一步舞开始了。我和你跳,来吧!”
我终于有幸和娜奥密一起跳舞了。我虽然生性腼腆,此时也想在舞厅检验平时学习的成绩,何况舞伴又是可爱的娜奥密,何乐而不为?即使自己的水平拙劣到被人嗤笑的地步,但反过来更突出娜奥密的出色表演,也许这才是我的本意。另外,我还有一种奇怪的虚荣心,想让大家议论说“看来他就是那个女人的丈夫”。换言之,就是想充满自豪地对他们说:“这个女人是我的,怎么样?给你们看看我的宝贝吧。”一想到这一点,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感到无比的痛快,仿佛为娜奥密付出的牺牲和辛苦,今天都得到了回报。
看刚才娜奥密的样子,好像今晚不想和我跳舞。大概我的水平不再提高一些,就不愿意和我跳。不跳就不跳,我也不会主动提出要求。可是,就在我差不多死了这条心的时候,她却突然说“我和你跳”。这一句话令我何等高兴!
我记得当时像患了热病一样,兴奋地拉着娜奥密的手迈出一步舞的第一步,以后就忘乎所以,现在记不起来了。我进入忘我的境界,连音乐都听不见,步法也乱七八糟,两眼发花,心跳加速,这与在吉村乐器店二楼跟着留声机学习跳舞的情形截然不同,在这波涛涌动的人海中“行船”,何时前进,何时后退,完全摸不着头脑。
“让治,你怎么浑身颤抖呀?提起精神来!”娜奥密不断在耳边叱责我,“瞧你,瞧你,脚下又滑了吧?你转得太快了。慢点!再慢点!听见没有?!”
她越说,我越紧张。这个餐厅今晚临时改成舞厅,特地把地板打得十分光滑。我心里还是练习场的感觉,一不留神,脚下立刻打滑。
“瞧你,不是告诉你不要抬肩膀吗?肩膀低一点!再低一点!”
娜奥密气得时常使劲甩掉我紧握的手,狠狠地按住我的肩膀:“嘶!干吗这么使劲攥我的手!简直就像拽着我的身子一样,叫我动弹不得……你看,你看,又是肩膀!”
这样一来,似乎我就是为了听她的训斥才来跳舞的,不过,她的唠唠叨叨甚至也进不了我的耳朵。
“让治,我不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