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11/35页)
“美佐子怎么想的?”
“她说自己的确变坏了,不像过去那么单纯。她说得没错,但是我也有一半责任。”
斯波要想到和她结婚以后的这些日子,自己别的事不干,脑子里一天到晚总是盘算着怎么才能和她离婚,除了离婚,还是离婚。他仿佛清晰地看见自己冷酷的形象,自己不爱妻子,但也不能因此让她蒙受侮辱。然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正是最大的侮辱吗?女人如果有这么一个丈夫,不论她是妓女型还是贤妻良母型,不论她的性格是好强还是内向,都无法忍受这巨大的凄凉寂寞……
“如果她真的是妓女型,我倒没有意见。”
“你别这么说,事实上未必如此。她要是真像芳子那样,你也受不了。”
“你别介意,其实我接受不了真干过那一行的女人。我不喜欢艺伎型,喜欢洋气而智慧的交际花。”
“可是这样的女人一旦成为自己的老婆,也不愿意她继续卖淫吧?”
“智慧型的女人应该具有这种自我控制能力吧。”
“你的想法太自私,上哪儿找各方面都称心如意的女人?女性崇拜者最终都打光棍,因为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看得上的。”
“现在我也怕结婚,这次分手以后,暂时……也许一辈子都不再娶老婆了。”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是再娶再离,这就是女性崇拜者的做法。”
女服务员进来添菜,两人的谈话就此中断。
六
上午快十点的时候,美佐子醒来,躺在被窝里听着孩子在院子里和狗嬉闹的声音,觉得今天的心情格外舒畅。孩子不停地叫喊着:“林迪!林迪!”“皮奥妮!皮奥妮!”皮奥妮是去年五月从神户的宠物店买回来的母狗,是只苏格兰长毛牧羊犬,当时刚好花坛里牡丹盛开,便取名“皮奥妮”。今天,弘把灵缇牵出来,好像想让它和皮奥妮交朋友。
“不行,不行,你不能这么着急。把它们放在一起,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这是高夏的声音。
“可是,叔叔您不是说公狗和母狗在一起不打架吗?”
“它是昨天刚刚来的呀,这样不行。”
“它们要是打架,哪一条厉害?”
“这还真是个……它们大小差不多,这可不好。要是一大一小,小的不理睬大的,打不起来,马上就成为朋友。”
两条狗轮番吠叫。昨天晚上美佐子很晚才回来,和旅途劳累、睡意朦胧的高夏只聊了二三十分钟,也没有看他送给弘的礼物。听声音,像得了感冒一样嘶哑着嗓门哼哧哼哧的大概是皮奥妮。美佐子虽然没有丈夫、儿子那样喜欢狗,但每当她晚上十点以后回家的时候,这条狗就随着老佣人去车站接她。她一从检票口出来,皮奥妮就当啷当啷摇动着项圈兴高采烈地突然扑上去,她总是一边责怪老佣人没拉着狗,一边掸掉狗爪趴在裤子上的泥土。但一段时间以后,逐渐不像以前那样讨厌狗。最近情绪好的时候,还摸一摸狗,喂点牛奶什么的。昨天晚上从电车出来,还摸着扑上去的皮奥妮的脑袋说:“皮奥妮,今天你来了一个朋友。”第一个兴高采烈欢迎自己回家的是皮奥妮,它似乎成了丈夫这个家的代表。
昨晚关上了套窗,但阳光灿烂地照射在门楣上,看来外面正是桃花初绽的风和日丽的天气。今年的女儿节快到了,要不把偶人摆出来表示一下庆祝的意思?她第一次过女儿节的时候,喜欢偶人的父亲特地在京都的丸平商店定做一套偶人送她给做纪念。结婚的时候,这套古色古香的偶人和嫁妆一起带到斯波家。搬到关西以后,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女儿节的时间比东京晚一个月,入乡随俗,也就在四月三日过节。但因为家里没有女孩子,现在她对这个节日不是很重视,也没有墨守老规矩的思想。不过,现在的家离京都很近,每年一到女儿节,父亲就特地来京都观看偶人。去年、前年都来过,今年大概也忘不了。可是一想到要从库房紧里头把几个积满一年灰尘的几个盒子搬出来,实在麻烦,又联想到前些日子在弁天座看净琉璃时那种拘束窘迫的场面,便觉得心灰意懒。今年有什么办法不过女儿节呢?要不要和丈夫商量一下?自己离开这个家的时候,那些偶人还要带走吗?要是留在这里,会不会使丈夫为难不好处理呢……
美佐子突然胡思乱想到这些事情,因为她隐隐约约感觉今年的女儿节,自己恐怕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然而现在,她在寝室里就能感觉到外面春暖花开的明朗气息。她脑袋平躺在枕头上,看着门楣窗上明亮的阳光。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心清气爽,四肢自由自在地伸开,轻松舒畅,不想离开这温暖的被窝。旁边是弘的被窝,再旁边靠近壁龛的地方铺着丈夫的被窝,但他们早已起来,只有丈夫枕头那边的深蓝色古伊万里瓷瓶里插着绽开的山茶花。因为高夏这个客人住在家里,所以丈夫也得早起,但美佐子因此难得地睡一个舒舒服服的早觉。自从孩子出生以后,他们就分别睡在孩子两旁,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孩子一起来,他们肯定有一个也得起来,一般情况下,是美佐子先起来,好让丈夫睡觉。星期天早晨本想多睡一会儿,可是孩子不上学也是七点起来,所以她也必须跟着起来。尤其这两三年,身体渐渐发胖,便想减少点睡眠时间,睡眠不足不会感觉多大的痛苦,也因此失去了早晨睡觉的快感。然而,由于睡眠时间太少,心头烦乱,于是偶尔吃点安眠药想睡个午觉,结果反而特别来精神,根本睡不着。丈夫差不多一个星期去一次大阪的事务所,每次他总是照顾自己,带着孩子一起去,好让自己能好好睡觉,一个月大约有两三次。总之,不管是睡着睡不着,这样一个人独占整个寝室,在最近很少有。
狗还在叫。孩子还在叫唤“林迪!”“皮奥妮!”。这种嘈杂的声音似乎正是温煦的春天来临的体现,令人想起连续五六天晴空的蔚蓝色。今天必须和高夏谈,但她并不为此犯愁,至少不像如何处理偶人那样犯愁。其实,要是什么事都犯愁,那就没个头,对一切事情都像处理偶人那样,任何时候心情都像今天的天气这样清爽明亮。她突然产生一种小孩子般的好奇心,想看看林迪是一条什么样的狗,在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下,终于打算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