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12/35页)
美佐子打开一扇矮窗,用和孩子的声音差不多大的高嗓门喊道:“早安!”
“早安!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啊?”
“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
“瞎说。不会的,才刚刚十点。”
“真少见,这么好的天气睡大觉。”
“嘿嘿—这也是睡懒觉的好天气。”
“首先对客人就不礼貌。”
“我不认为他是客人,没关系。”
“好了,快起来,洗脸下来。还有送给你的礼物呢。”
高夏抬头看着窗户,由于被梅树树枝挡住,美佐子看不清他的脸。
“那条狗呢?”
“嗯,这是现在上海最时髦的品种。”高夏说。
“妈妈你看,棒极了。他们说这条狗应该由妈妈牵着走。”弘说。
“为什么?”
“灵缇是西方妇女的宠物,牵着它更显得自己漂亮。”
“我也显得漂亮吗?”
“当然啰。我敢保证。”
“它长得这么秀气,我牵着它,不更显得我肥胖吗?”
“大概狗会这么说:瞧,这位太太成了我的装饰品。”
“瞧我收拾你。”
“哈哈哈……”
弘也和大家一起笑起来。
院子里种有五六棵梅树,是以前还是农民家院子的时候留下来的,早的话二月初开始开花,一直开到三月中旬,现在基本上已经凋谢,只有两三朵残留枝头,泛着雪白的亮光。两条狗分别拴在两棵树上,不让它们咬斗。林迪和皮奥妮似乎吠叫得筋疲力尽,像狮身人面像那样肚皮贴在地面上怒目相视。由于交错的几根树枝挡住视线看不清楚,丈夫似乎在西式房间的阳台上,坐在藤椅上正翻看一本又大又厚的外国书,面前的小桌子上放着喝红茶的茶杯。高夏穿着针织紧腿裤,裤脚拉到脚跟上,光着脚丫,正把一张椅子搬到院子里。
“狗先别牵走,我马上下去。”
美佐子简单地洗了个澡,走到阳台上。
“你们都吃饭了吗?”
“早就吃过了。一直等着你,也不见你起来。”
丈夫一只手端着茶杯,一边翻看摊放在膝盖上的书一边喝茶。
“太太,洗澡水已经烧好了。”高夏说,“这个家里,太太总是那么慵懒,女佣倒很勤快。一大早就给我烧好了洗澡水。我已经泡过了,如果你不在意的话,也去洗个澡吧。”
“我刚才洗了。不知道你已经先泡过了。”
“你还真快。”
“不要紧吧,高夏?”
“什么不要紧?”
“在你泡过的水里洗澡,不会把中国的什么病传染给我吧?”
“开玩笑。对我不放心,还不如小心斯波要。”
“我是本地货,没你那么危险。”斯波要说。
“妈妈,妈妈。”弘在院子里喊道,“快来看林迪啊。”
“看看可以。不过,今天早晨妈妈就是被你和狗吵醒的。一大早就大声吵吵嚷嚷,还有高夏也一起叫喊。”
“我终归是一个商人嘛。在上海的时候,早晨五点起床,上班之前,先骑马从北四川路到江湾跑一圈。”
“你现在还骑马吗?”
“嗯,不论多么冷的天,不跑一圈,总觉得心里不舒畅。”
斯波要不愿意离开阳光暖和的阳台,对站在梅树下面聊天的两人说:“让他把狗牵到这儿来吧。”
“阿弘,爸爸让你把林迪牵过去。”美佐子说。
“林迪!”弘叫喊着。
茂密的树枝摇动着发出沙沙的响声,皮奥妮突然哼哧哼哧嘶哑着声音站起来。
“喂!皮奥妮!老实点—叔叔,叔叔,皮奥妮总捣乱,您过来牵,好吗?”
“讨厌,皮奥妮!哎呀,还扑过来……烦死了!”
美佐子见皮奥妮站起来伸出舌头要舔她的脸颊,穿着拖鞋慌慌张张跑到阳台上。
“就你事多,烦人。用不着把皮奥妮带过来吧。”斯波要责怪孩子。
“是妈妈大声叫嚷呀,我有什么办法。”
林迪站在台阶下面,高夏蹲在它旁边用手掌不断抚摸它的脖子,说:“其实狗的嫉妒心很强。”
“你在干什么呀?狗身上是不是有虱子?”
“没有。这样子摸这儿,特有意思。”
“什么意思?”
“这样子摸喉咙,手的感觉就和摸人的喉咙一样。”高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又继续摸狗脖子:“美佐子,你来摸一摸,很有意思。不骗你。”
“我来摸一下。”弘蹲下来摸狗脖子,说,“啊,真的—妈妈,我摸一下你的喉咙……”
“阿弘,胡说些什么!有你这样把妈妈和狗相提并论的吗?”
“什么叫有吗?阿弘,你妈妈的皮肤还没有那么光滑呢,真要像狗这样就好了。”
“那好,高夏,你来摸摸我的喉咙。”
“算了算了,你先摸摸这狗。怎么样?感觉如何?没想到吧?”
“嗯,的确不一样,出乎我的意外—要,您不摸一摸吗?”
“我来看看。”斯波要说着走下阳台,“果然。真怪了,和人的一模一样,怪恶心的。”
“怎么样?新发现吧?”
“毛很短,像缎子一样,几乎感觉不到有毛。”
“而且脖子的粗细和人差不多。和我的脖子比较,哪一个粗?”美佐子用双手做成圆圈,先量自己的脖子,再量狗的脖子,进行比较,说,“比我的粗,它的脖子硕长苗条,所以显得细。”
“和我的一样。”高夏说,“按脖领算的话,十四点五厘米。”
“这么说,想见高夏的时候,只要摸摸狗的喉咙就行了。”
“叔叔,叔叔。”弘故意叫着蹲在狗的身旁。
“哈哈哈,阿弘,你不叫它‘林迪’,改名叫‘叔叔’吗?”斯波要说。
“高夏,这条狗放在我这儿,倒不如牵到外面去,大概会有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