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19/35页)

三、在不产生社会影响的前提下,美佐子对阿曾的爱情在身心两方面都是自由的。

四、一两年以后,在确认美佐子和阿曾的爱情具有发展成夫妻关系的可能性时,主要由斯波要出面取得美佐子家的谅解,把美佐子转让给阿曾,并在社会上公开。

五、为此,这一两年视为美佐子与阿曾的爱情考验期。如果考试不及格,即发现双方性格龃龉,确认结婚后无法圆满和谐生活,美佐子继续居住在斯波要家里。

六、如果考试及格,双方幸福地结婚,斯波要作为美佐子和阿曾的朋友继续保持长期交往。

听完斯波要这些条件,美佐子的脸色像那天早晨的天空一样,明亮晴朗。她说了一句“谢谢”,落下一滴晶莹的喜悦的泪珠。仿佛这几年一直笼罩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第一次心旷神怡地仰望清澄的蓝天。斯波要见妻子心情舒畅,自己也如释重负。两人结合以后这么长时间,他们的关系犹如东西塞在牙缝里似的别别扭扭,很不自在。现在即将分手,大家才觉得可以无拘无束地畅所欲言,这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不言而喻,这是一种冒险。但如果不这样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对他们来说,没有更合适的分手方式,别无选择。阿曾也不会提出异议的。斯波要把自己的设想告诉阿曾,特地叮嘱道:“这个设想在一些西方国家不成问题,但在日本现今的社会,实行起来很困难。为了确保计划的实施,必须妥善处理各种关系。首先是我们三个人必须互相信任。不论多么亲密的朋友,在这个问题上都容易产生误解。我们既然建立起这样微妙的关系,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都要格外小心谨慎,免得伤害别人的感情,免得由于一个人的疏忽使另外两个人陷入尴尬窘迫的境地。所以也请您务必注意。”商量的结果,决定阿曾尽量不到斯波要家里来,需要见面的时候,由美佐子去须磨。

此后,斯波要对美佐子和阿曾的关系的的确确做到“视而不见”。就这样维持现状,一旦时机成熟,自己的命运也就自然而然决定下来—一切顺其自然,不以主观意志施加任何影响,只是顺从地、盲目地紧跟事态的发展,听天由命。然而,最令他惴惴不安的是考验期过后、逐渐紧迫的关键时刻。即使稀里糊涂顺顺当当地一天一天拖下去,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分手那个时刻。看似平稳宁静的航道,必须在某一个地方穿越暴风带。到了那个时刻,闭着的眼睛也必须睁开。这种预感造成的结果是生性怯懦的斯波要更加得过且过、敷衍应付、懒散怠惰。

“你一方面叫喊分手很痛苦,另一方面却采取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太卑怯了。”

“我的卑怯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不过我想,所谓道德,各个人之间都有所差异。每个人只能根据自己的性格制定各自的道德标准,并加以实行。”

“你说得没错。但是,卑怯就是善。这难道就是你的道德标准吗?”

“也许不是善,但我是一个天生缺乏决断力的人,没有必要强迫自己违背天性做出决断。否则,徒然付出更大的牺牲,最后反而产生不好的结果。卑怯的人只能按照卑怯的性格选择进退之路。根据我的道德标准衡量当前的情况,分手是最终的善。所以,只要达到目的,不论走多少弯路都无所谓,即使我变得更加卑怯也满不在乎。”

“你这样认识问题,也许需要一辈子才能达到最终的善的目的。”

“啊,我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西方国家的贵族之间,通奸司空见惯,但是他们并不对丈夫或妻子隐瞒奸情,而是得到对方的默许。这与我现在采取的方式不是有很多相同之处吗?只要日本社会允许这种现象存在,我坚持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种方式在西方也是落伍的,因为宗教已经完全失去了权威。”

“不仅仅是宗教的束缚,大概西方人非常害怕与传统彻底决裂。”

“采取什么方式是你的自由,但是我已经领教够了,恕不奉陪。”

高夏冷冷地回敬一句,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一千零一夜》拣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的吗?想离婚,又三心二意,别人还能说什么呀?”

“这我就不好办了。”

“不好办也没法子。”

“就是没法子,你也不能不管。不然,我就更为难了。对我的事不闻不问,我只能更加犹豫不决。求你了。”

“好了,好了,今天晚上我带阿弘去东京。”

高夏不理睬斯波要,态度冷漠地翻开《一千零一夜》。

“春来京城黄莺啼,轻舟溯流行淀川……”

阿久把三味线的音调降低一度,吟唱关西地区的歌谣《绫绢》。老人喜欢这首谣曲。一般来说,关西地区的歌谣比较俗气,但这首歌含带着江户的三味线小曲那样的气势。虽说老人对关西的艺术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毕竟在江户长大,也许这首歌谣才符合他的情趣。“行淀川……”后面的过门尤其美妙,旋律看似平淡,凝神细听,仿佛淀川的水声在心间汩汩流淌。

“……轻舟溯流行淀川。北风劲吹,阻挡木舟难行驶,只好系舟岸边柳树,登岸步行,摸黑艰难步行一段,又回到船上。如此反复多次,夜宿八轩家,共寝在网岛,乌啼寒山寺,天色已破晓……”

从二楼敞开的外窗檐廊望出去,隔着码头沿岸的一条小路,是一片沉浸在黄昏暮色中的大海。一艘船身上写着“纪淡丸”的轮船正在离开码头出海,大概开往淡路。这是一个小港口,这艘不到四五百吨的轮船掉转船头的时候,船尾几乎擦着岸壁。

斯波要把坐垫铺在檐廊上,平静地眺望着伸展到港湾出口处、如甜点心一样小巧玲珑的水泥堤坝。堤坝上似乎已经点亮同样小巧玲珑的灯笼,但浅黄色的水面还很明亮,两三个人蹲在灯笼底下垂钓。这种港湾暮色虽算不上什么绝景,但关东地区的农村绝无此种南国海滨城镇的情趣。说起来恐怕也有二十年了,记得那时到常陆国的平泻港旅游,两边山峦包围着入海口,伸进港口的山顶上也亮着灯笼,岸边一排妓馆鳞次栉比,给人一种古代码头的感觉。与平泻颓废萎靡的景色相比,这儿的确健康明朗,令人爽心悦目。东京人大多不爱出门,斯波要也极少旅行。现在他刚刚洗过澡,穿着浴衣,倚在旅馆的栏杆上。看看自己这个样子,其实也就过海来到濑户内海的岛屿上,却觉得来到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