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17/35页)
“国王专用的理发师位居高官是平常的,因为最正当的理由是:最高统治者的生命掌握在他的手里。据说先前有一位英国小姐和一个印度贵族型的‘费加罗’结婚,但当她知道自己丈夫的官职是怎么回事时,大失所望,兴趣索然。”
“在东方的伊斯兰国家里,无论其是否结婚,禁止年轻妇女单独上街,警察有权拘捕违禁者。这是防止私通的有效手段。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曾有英国、法国、意大利等国的几百名军官驻扎在君士坦丁堡,其中不少人吹嘘自己把土耳其女人弄到手。但是,我(伯顿)相信,其实里面一个土耳其人也没有,被他们征服的女人都是瓦拉几亚人、亚美尼亚人,要不就是犹太人。”
“在这部以优美语言叙述的美丽故事集中,这个地方是唯一的污点。因莱恩译出而受到批判乃理所当然。”
看到这儿,斯波要不禁为之一震,以为终于发现自己需要的部分,急忙继续往下看。
“……因莱恩译出……理所当然。但是,此处的猥亵描写与我们古代戏剧舞台的脚本(例如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并无多少差异,更何况这是夜间讲述的故事,并不是在男女同席的场合进行的朗诵或者背诵。”
于是,斯波要急忙阅读这条注释的故事《脚夫和姑娘的故事》,但是,才看了五六行,就听见从餐室传来脚步声。
高夏走进房间,说:“你能不能把《一千零一夜》先放一放?”
“怎么啦?”
斯波要并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很不情愿地把打开的书扣放在膝盖上。
“我听到一个意外的情况。”
“什么意外的情况?”
高夏没有立即回答,默不作声地在桌子周围来回走了两三分钟,吐出的雪茄烟气在他身后如云霞般拖曳着一缕细丝。
“美佐子将来的生活怎么毫无保障啊?”
“将来生活的保障……什么意思?”
“你们俩一个比一个满不在乎。”
“到底怎么回事?突如其来,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美佐子根本没有得到阿曾一辈子都爱她的承诺,阿曾还说恋爱也有厌烦的时候,所以对将来的生活无法保障。美佐子居然还同意他的想法。”
“哼……看那样子,说这种话不足为怪……”斯波要终于放下《一千零一夜》,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过……我没有直接干预,不好说什么……可是,说这种话的男人太可恶了。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常言道,男人越坏女人越爱。他没有撒谎,这一点不是诚实的表现吗?”
“我讨厌这样的诚实。这不是诚实,而是不负责任。”
“这是你的性格。但是,不论怎么相爱的两个人,都有厌烦的一天。没有永恒不变的爱情,所以无法做出承诺也有他的道理。我觉得阿曾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这么说,烦腻了再分手。是吗?”
“烦腻与分手是两码事。当双方感到厌烦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夫妇的情爱,这种情爱不是原先那种恋爱。一般地说,夫妇就是靠这个情爱维持着。”
“要是阿曾人品高尚,那也罢了,但要是一句‘已经烦腻了’,一脚踢开,那怎么办?正是因为没有得到明确的承诺,才心里不安。”
“不至于那么坏吧……”
“对阿曾这个人,你事先是否委托秘密侦探调查过?”
“没有委托秘密侦探。”
“那么用其他方法调查过吗?”
“没有特意调查过……我不喜欢这样做,而且也嫌麻烦……”
“我对你这个人算服了。”高夏没好气地说,“你说他为人可靠,我当然以为你经过一番调查。其实蛮不是那么回事,这不是不负责任吗?如果对方是色鬼,欺骗玩弄美佐子,你可怎么办?”
“你这么一说,的确让人心头不安……见面的时候,好像也觉得把美佐子交给他不太放心。但与其说我相信阿曾,不如说相信美佐子。她又不是小孩子,好人坏人总能辨别出来吧。只要美佐子觉得可靠,我也就安心了。”
“女人的感觉靠不住,女人看似聪明,其实很愚蠢。”
“别这么说,我尽量不往坏里考虑。”
“你做事也太不像话了,简直不可思议。正因为什么都模棱两可,所以连分手都下不了决心。”
“不过……要是早调查就好了,事到如今,没有办法。”
斯波要像谈论别人的事情似的,口气平淡,接着又无精打采地坐到沙发上。
斯波要无法想象美佐子和阿曾之间的爱情已经燃烧到什么程度,无论多么冷漠的丈夫,想象这种事,心情肯定不愉快。虽然时常受到好奇心的驱使,但每次都极力闭眼回避那些臆测。说起来是大约两年前的事情。有一天,他从大阪回来,一进家里,只见妻子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阳台上相对而坐。美佐子把客人简单地介绍给丈夫:“这是阿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夫妇之间逐渐形成各自的交际范围,养成互不干涉、自由活动的习惯。所以这样的介绍就足够了,无须更多的说明。最近美佐子为了排遣寂寞的心情,去神户学法语,听他们谈话的内容,这个客人好像是她学习时认识的朋友。斯波要当时就知道这点情况,至于后来妻子的修饰打扮越发精心细致,镜子前面每天都增加新的化妆品,他迟钝到竟然毫无觉察的地步。将近一年以后,他才第一次发现妻子的神态有点蹊跷。一天晚上,他听见把被子捂到脑袋上睡觉的妻子在偷偷低声哭泣,他默不作声地凝视着熄灯后房间里的黑暗空间,一直听她抽泣了很长时间。其实,妻子以前在半夜里就伤心哭泣过好几次。结婚一两年后,斯波要对妻子的性欲要求逐渐冷却下来,那时就经常感觉受到这种倾诉女人郁郁寡欢的孤独心灵的哭声的威胁。他越明白哭声的含义,便越觉得她可怜,越觉得与妻子的距离不断增大,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只好默默忍受着。他一想到在今后的日子里,不知道多少年每个夜晚都要受到这哭声的威胁,便迫不及待地希望一个人生活。就在这个时候,妻子似乎渐渐死了心,此后好几年没有听见她的夜半哭声了。可是那天晚上突然又听见她哀哀哭泣,起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接着对妻子的举动觉得奇怪。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呢?难道表面上看似死心,其实并未死心,长期等待着,一直期盼丈夫对自己回心转意的一天,最终无法忍耐下去了吗?斯波要甚至心头火起,气得直想骂她“多么愚蠢的女人”,但依然如过去那样,一声不吭,听而不闻。后来接连几个晚上都悲哀涕泣,斯波要实在觉得莫名其妙,终于忍无可忍,叱责道:“你烦人不烦人?!”然而,美佐子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放声大哭,哀哀切切地说:“请您宽恕我,有一件事我一直隐瞒着您。”斯波要虽然也感到意外,但同时仿佛从一种束缚中解脱出来,像突然从双肩卸下重担一样轻松,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广阔原野上的新鲜空气了—他不禁这么想,当时就仰面平躺在被褥上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直透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