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35/35页)

“哈哈哈……”

“真烦人,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哈哈哈……人一老,都是这样。对了,刚才在浴室里看见糠袋,现在还用那个搓澡吗?”

“他自己用肥皂,说女人用肥皂皮肤会变得粗糙,不让我用。”

“还用黄莺粪吗?”

“用啊。皮肤一点儿也没变白。”

第二只酒铫子喝到差不多一半,斯波要吃了一碗清淡的茶泡饭。阿久端来枇杷,正剥皮的时候,听见门口的电话铃响,便把枇杷放在玻璃盆里,站起来去接电话。

“嗯……嗯……好,我告诉他……”

阿久放下电话,回来对斯波要说:“说是太太今晚也住在这儿,他们再待一会儿才回来。”

“是吗,原来说要回去的……似乎好久没在这儿过夜了。”

“是好久没住在这里了。”

对于斯波要来说,和美佐子也是“好久”没有共睡一个寝室里了。两三个月以前,弘去东京的时候,夫妇俩曾经在一个寝室里共同度过两三个夜晚,那也是好几年没有这样共寝了,可是两人就像旅馆里同住一室的旅客一样,枕头并排而卧,居然相安无事,互不接触,酣然入睡。可见他们作为夫妻的感觉已经麻木不仁。今天老人再三再四让他们住在这里,大概是早已安排的计划。斯波要对老人的良苦用心多少感到一些为难,但还不至于心情沉重到非拒绝不可的程度,只是觉得这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

“真闷热,连一丝风都没有……”

斯波要仰望着房檐外面,快烧到尽头的蚊香的烟笔直上升,不仅庭院里的风停息下来,连阿久手里的团扇也一动不动,似乎忘记了扇扇子。

“真闷人,要下雨吧?”

“也许会……要是下个阵雨该多好……”

透过纹丝不动的绿叶,从云彩的缝隙间沁出点点星光。也许是心理作用,斯波要仿佛听见妻子正在激烈地反驳父亲的声音。这时,他感觉内心深处已经形成比妻子更加坚定的决心。

“几点了?”斯波要问。

“八点半左右。”

“才八点半啊。这一带真安静。”

“虽然时间还早,要不先躺下休息,好吗?一会儿他们就回来。”

“听那电话的样子,大概谈话相当费劲儿吧?”

斯波要不动声色地听取阿久的看法。

“给您拿一本什么书来吧。”

“谢谢……阿久你都看些什么书?”

“他经常拿什么草双子(江户时代中期以后的带插图通俗读物。)之类的书让我念,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我怎么会念。”

“不让看妇女杂志吗?”

“他说有空看那玩意儿,不如练书法。”

“什么字帖?”

“柳春帖。”

“柳春帖?”

“还有池冻帖—就是御家流的字帖。”

“噢。有什么草双子,借我看看。”

“《名胜图集》怎么样?”

“说不定这个好看。”

“那请您到这边来,那头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阿久站起来,顺着走廊从餐厅里摆放茶具、食具的柜子前面走过,拉开旁边六叠大小的房间的拉门。屋里很黑,看不清楚,好像挂着蚊帐,浅黄色的麻布在院子吹来的冷气里轻轻摇晃。

“好像起风了。”阿久说。

“一下子觉得有点凉,马上就要下雷阵雨。”

阿久往里走,蚊帐底边发出沙沙的声音。她摸黑找到电灯开关,点亮枕边座灯。

“我去拿大一点的灯泡来吧。”

“不用,过去的书,字都很大,这么点灯泡大概就看得见吧。”

“把木板套窗打开好吗?不然太闷热了……”

“嗯,好吧。差不多的时候,我会关上的。”

阿久出去后,斯波要钻进蚊帐里。房间不算大,麻布蚊帐里几乎紧挨着并排铺了两床被褥。在自己家里,每到夏天,总是挂着大蚊帐,睡觉的时候,两个人尽量离得远一些。这已经成为习惯,现在这个样子,反而觉得异常。斯波要无所事事,点燃一支香烟,趴在被褥上,隔着蚊帐凝视着挂在壁龛上的轴画。看似南宗画派的山水横幅,可是枕边座灯十分暗淡,外面模模糊糊,图像、落款都看不清楚。轴画前面摆着一个香盆,上面摆着青花香炉,斯波要这才意识到刚才闻到的幽微香气原来就是香炉里点燃的“梅香”。这时,他突然发现仿佛在壁龛旁边的黑暗角落里朦朦胧胧浮现出阿久的脸庞,心头不觉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具身穿黑饼家徽碎花纹窄袖便服的木偶戏旦角木偶,是老人从淡路买回来的纪念品。

随着一阵凉风,雷阵雨骤然而下,大粒的雨珠打在青草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斯波要抬头注视着院子里黑森森的树木。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青蛙跑进来,趴在不停摇晃的蚊帐上,枕边座灯映照着它光亮的肚皮。

“雨真的下大了。”

隔扇门拉开,一个怀里抱着五六本书的女人的脸庞朦胧地出现在这片昏黄之中。那不是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