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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尔的第一本漫画书是关于离开。它是从一个尤皮克族的故事衍生来的,说一个猎人愚蠢地独自出发,用鱼叉猎到了一头海象。猎人知道他一个人没法拖动它,但如果放开绳子,海象会把他拖进海里淹死。猎人最后还是决定要将绳索放松,他的双手冻住了,结果他被拖进海里。不过他没有淹死,他沉到海底变成了一头海象。

丹尼尔开始画漫画书是在有一天下课,他被留在教室里,因为他打了一个同学,那小孩取笑他的蓝眼睛。他心不在焉地用铅笔画了一个海里的角色,长着鳍和长牙,他上岸后,就能站起来,慢慢长出四肢和一个男人的脸。他画了又画,看着他的英雄离开村子,那是小丹尼尔做不到的。

现在,他似乎也无法离开最近这些日子。翠克西被强奸后,丹尼尔很难再画好一幅画。如果他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保持清醒,每天还神奇地延长几个小时,那他大概能赶上截稿日。不过,他不能打电话给漫威漫画,告诉他们坏消息,解释他为什么心神不宁,那会让发生在翠克西身上的事更加真实。

早上七点半,电话铃响,丹尼尔立马抓起话筒。翠克西今天不上学,丹尼尔要尽所有可能让她睡到饱。“你有事情要告诉我吗?”电话另一头问道。

丹尼尔冒了冷汗。“鲍立,”他说,“什么事情?”

鲍立·高德曼是丹尼尔长期以来的编辑,他本身也是个传奇。他叼着雪茄,打红色的蝴蝶领结的形象深入人心,他是漫画界里所有大人物的好友:斯坦·李、杰克·科比、史蒂夫·迪特寇。最近,他还很可能被人看到,在他最喜欢的街角熟食店,抓着黑面包夹咸牛肉三明治,和阿兰·摩尔、托德·迈克法兰或尼尔·盖曼在聊天。

鲍立赞同丹尼尔的想法,为曾经的漫画迷、现在的成年人画一本漫画小说。于是丹尼尔不再只是画家,他还撰写吸引大读者的故事情节。虽然漫威漫画公司一开始还在犹豫,但还是同意放手让丹尼尔去做。他们就像所有出版商一样,尝试某些以前没有做过的新点子之后,如果你侥幸成功了,便可以称之为革命性的创新,否则就是炮灰。漫威漫画公司已经为“野爪”系列投入了广告营销费用,若无法如期完稿,那将会是个灾难。

“你看了最近一期的《沟壑之间》吗?”鲍立问。

他说的是一个网站上瑞奇·约翰斯顿写的八卦专栏。专栏名字是个双关语——沟壑指漫画格之间的空间,一幅漫画的结构取决于“沟壑”的走向。约翰斯顿鼓励好事者寄内幕消息给他,他贴在文章里,然后网民们再到处散播八卦。丹尼尔把话筒抵在肩膀上,一边上网页浏览这期《沟壑之间》的标题。

一个不是关于漫威漫画公司编辑部的故事,他读道。

DC公司不可能买《飞猪》漫画。

是的,你第二次看到这条新闻了:由于赶不上进度,《爬行空隙》的最新一章将由艾文·何曼绘图……可有几页在易贝网已经可以看到了。

最下面是:“野爪”收回爪子?

丹尼尔倾身靠近屏幕:据我了解,由丹尼尔·史东所画的,红极一时的《第十层地狱》下一集截稿日快到了,各位,数数看……已完成零页。大肆宣传只是个骗局?没有新东西可以看,一个再棒的系列又有什么用?

“那是狗屁,”丹尼尔说,“我在画。”

“画了多少?”

“会如期完成的,鲍立。”

“画了多少?”

“八页。”

“八页?如果赶印刷,这个周末前你得给我二十二页。”

“如果有必要,我自己印刷。”

“哈?你要自己用复印机印,再送去给经销商吗?看在上帝的份上,丹尼尔。这不是高中,你不能说你的作业因为被狗吃了所以没了。”他顿了一下,然后说,“我知道你最后一分钟会赶出来的,可这次进度也太慢了,不像你的作风。出了什么事?”

要怎么对一个一辈子都在幻想世界里工作的男人解释,有时候现实能把人压垮?在漫画里,英雄逃走,坏蛋消失,甚至连死亡,这些都不是永久的。“这一集的变化比较多。”丹尼尔平静地说。

“什么意思?”

“情节。它会比较……以家庭故事为主。”

鲍立沉默了一会儿,在考虑。“家庭方向是不错,”他沉吟,“你的意思是最后会让父母和孩子相聚?”

丹尼尔捏捏鼻梁。“希望如此。”他说。

翠克西正有条不紊地把房间里所有和杰森有关的东西扔掉。他上课时候传给她的第一张纸条。他们在旧奥查德比奇的照相亭拍的几组傻里傻气的照片。她桌上的绿色毛毡面记事本,她在里面写了十几次他的名字,那种感觉还在。

她把记事本拿出去要丢进垃圾桶。她看到了报纸翻开着,上面是她爸妈不希望她看到的“读者来信”。

“如果贝瑟尔镇要做出这个案件的判决,”翠克西念道,“杰森·安德希尔一定会获判无罪。”

在那封可怕的信里,他们没有说的是,这个镇已经做出了错误的判决。她跑回楼上,到电脑前,开机上网。她搜《波特兰先锋报》的网页,开始写一封反驳信。

尊敬的编辑,翠克西写道。

我知道你们报社的原则是匿名保护未成年受害者。我就是那个未成年的受害者,可与其让人们猜测,我宁愿让他们知道我的名字。

她想到一些别的受害的女孩可能看到这封信,那些孩子太害怕了,不敢告诉别人她们出了什么事。或者另一些女孩告诉别人了,她们看到这封信,就能鼓起勇气,度过每一天地狱般的高中生涯。她想到男孩们如果看到这封信,在下次强人所难之前可能会慎重考虑。

我叫翠克西·史东,她写道。

她看到打出来的字在颤抖。字里行间都在提醒她,她是个懦夫。她敲下了删除键。

劳拉走进厨房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她拿起电话,楼上的丹尼尔也刚好拿起分机接听。“我要找劳拉·史东。”来电者说,她握着的玻璃杯掉进了水槽。

“我接了。”劳拉说。她等丹尼尔挂掉电话。

“我想你。”希斯说。

她没有立即回答,她无法立即回答。要是她没有接到电话呢?希斯会开始跟丹尼尔聊天吗?他会自我介绍?“不要再打电话给我。”劳拉低声说。

“我必须跟你谈谈。”

她的心跳得剧烈得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不行。”

“拜托,劳拉。这很重要。”

丹尼尔走进厨房,给自己倒水。“请把我从你的通讯录里删除。”劳拉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