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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跑线和终点线已经设好了,两个长陡坡道封锁起来,上面插着K300比赛的旗帜。旁边有一辆大卡车,卡车后的平台上站着一个男人在测试麦克风。一辆辆破旧的卡车和雪地摩托车陆陆续续停靠了过来,弯弯曲曲地排成一条线。有些人把别致的狗名字漆在拖车上,有些人车后载了一群在吠叫的狗。远处有一艘在喷气的水路两用气垫船。珍说它要送信到下游去,今晚它会免费供应热狗,向比赛致意。
一对泛光灯照亮了夜晚。从翠克西到贝瑟尔以来,她第一次好好地看阿拉斯加的冰原。到处都是淡蓝色和浅银色,天空像一个倒扣的大碗,尤皮克族小孩坐在爸爸的肩膀上,星星落进了他们外套的兜帽里。她目之所及尽是冰原,怪不得人们曾经以为世界是平的,你会从世界的边缘掉下去。
翠克西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虽然她不可能真的见过,后来她想到,是的,她见过,这就是她爸爸画的地狱的样子。
雪橇手把雪橇钩到狗身上,一群人围拢到坡道上来。所有人看起来都胖胖的,全副武装地穿着抵御寒风的装备。小孩子伸出手让几只狗闻,它们挤成一堆,身上的拉索纠缠在了一块儿。
“安蒂,安蒂?”
翠克西没有应答,她忘了这个被赋予的名字。珍拍拍她的肩膀,站在她旁边的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尤皮克族男孩。他的脸宽宽的,肤色像榛子,他居然没有戴帽子。“威立带你去吐鲁克萨克。”珍说。
“谢谢。”翠克西回答。
男孩没看她的眼睛。他转身,开始走路,翠克西觉得那是暗示她该跟上。他走到一辆雪地摩托车前面,对它点个头,然后他骑上去开走了。
威立很快消失在泛光灯照不到的暗夜里。翠克西迟疑地站在雪地摩托车旁,不知道该怎么办。跟上他吗?她怎么知道怎么发动这车呢?
翠克西碰了一个手把。雪地摩托车的气味像她爸爸的除草机味道,累坏了。
她开始找发动的按键,威立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件兜帽黑色狼皮的大号厚外套。他还是避免直视她,把外套递给她。她没有拿,他用手势比划着要她穿上。
那件外套仍有余温。翠克西怀疑这件外套他是从谁身上扒下来的,那人现在是不是正在严寒中发抖。她的手藏在过长的袖子里,她戴上兜帽,风终于不再直接吹到她脸上了。
威立爬上雪地摩托车,等翠克西上车。她瞟向他,万一他不知道去吐鲁克萨克的路呢?就算知道,大家要是发现翠克西并非他们在等的人,她该怎么办?最重要的是,她要怎么坐到雪地摩托车的后座,而不往前倾倚着这男孩?
虽然他们都穿着很厚的衣服,但衣服都层层压紧了。翠克西把自己推到后座的最后端,用连指手套握着旁边的扶手。威立发动了引擎,雪地摩托车呻吟着慢速前进,免得吓到狗。威立在坡道上调整方向,然后一踩油门,他们开始跨越冰原。
光是站着就冷得要命,更别提坐在全速飞驰的雪地摩托车上了,简直冷了五十倍。翠克西的心在冷得发抖,手握成拳,她无法想象如果男孩没给她穿上这件厚外套,会怎么样。
雪地摩托车的前灯在他们前方切出一个小三角形。其实根本没有路可言。没有街牌,没有红绿灯,没有出口匝道。“嘿。”翠克西在风中喊叫,“你知道方向吗?”
威立没有回答。
翠克西更用力地握紧手把。她头昏眼花,速度快得她几乎看不清周遭的景象。他们骑上河岸,经过狭窄的灌木林,然后他倒车骑上一条冰冻的河上面的桥,她向左倾着身子。
“我叫翠克西。”她说话不是为了要他回答,而是为了阻止她的牙齿打颤。说完她才想起她在冒充别人,“喔,我是翠克西,他们都叫我安蒂。”天啊,她想,我还能更蠢吗?
风吹进了翠克西的眼睛,她开始流眼泪,她冻得闭上眼睛。她倾身向前缩成一团,她的额头几乎要碰到威立的背了。他的体温正不断升高。
翠克西假装趴在她爸爸的卡车后座上,车在震动,就像爸爸开进快餐店的外卖窗口时,车碾过让车子减速的突出地面。她脸抵着金属台,经过一整天阳光的曝晒还是温的。他们会吃很多爆米花,多到妈妈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时,还能闻到上面的味道。
寒冷的疾风直吹她的脸庞。“我们快到了吗?”翠克西问,威立沉默不答,“你到底会不会讲英语?”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踩刹车,雪地摩托车停了下来。威立转身,依旧避免直视她:“还有55英里的路。你要一路吼吗?”
翠克西被他的话刺伤了,她转开头,有诡异的光洒在前方的冰河上。
光来自他们头顶,是一抹粉红、白色和绿色的光,令她想起国庆节烟火绽放后留下的烟拖曳的痕迹。
谁会知道,当你把夜空的肚子切开一条缝,它会流出五颜六色?
“好漂亮。”翠克西低语。
威立随着她的目光望去:“Qiuryaq.”
她不知道那是闭嘴、抓好,或甚至是对不起的意思。他发动雪地摩托车,她仰首面对北极光。抬头看比较容易催眠,也比试着眯起眼睛看路少一点痛苦。仰望着北极光,似乎更容易想象他们快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