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纳 Indiana(第12/13页)
瓦伦丁紧紧抓着讲台,撑住身体。“我小时候和你们不一样。”他说,“我母亲从不担心我的安全。不会有奴隶贩子在夜里把我抓走,卖到南方。白人看得见我的肤色,这足以让我不受骚扰。我对自己说,我没做错什么,可我在无知中饱食终日。直到你们来到这儿,和我们一起开创新的生活。”
他离开弗吉尼亚,他说,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远离偏见的伤害,远离偏见的霸道的同伙——暴力的伤害。可是上帝赐予你这么多,救下两个孩子是不够的。“在那个严寒的冬天,一个女人来到我们门前,她害着病,陷入了绝望。我们没能救她。”瓦伦丁的声音变得沉痛了,“我忽视了自己的责任。只要我们的大家庭里有一个人还在忍受这奴役的痛苦,我就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自由人。我想对在座的每个人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感谢你们帮助我走上了正道。不管你和我们一起共度了几个年头,还是刚来几个小时,你都挽救了我的人生。”
他摇晃了几下。格洛丽亚走上前,抱住他。“现在我们大家庭里的几位有些事情想同诸位分享。”瓦伦丁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像听我讲话一样听他们讲。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不同的观念,来规划我们寻路穿过荒野的征途。因为这夜是黑暗的,而路上危机四伏。”
农场的长老退离讲台,明戈取代了他的位置。明戈家的孩子尾随而上,吻他的手,祝他演讲成功,然后回到台下的座位。
明戈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开场,讲到他向主祈求引领的那些夜晚,为家人赎买自由的漫长岁月。“用我诚实的劳动,一个接着一个,像你们一样,自己救自己。”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接下来他话题一转。“我们成就了不可能的,”明戈说,“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样行得直,走得正。我们不会全都参与进来。我们有些人走得太远了。受奴役的经历扭曲了他们的思想,一个小恶魔给他们的头脑装填了邪恶的观念。他们把自己交托给了威士忌和由此而来的虚假的慰藉。交托给了绝望和由此而来的无法戒除的恶行。你们在种植园里,在乡镇和城市的街道上,总能看见那些堕落的人,那些无意拥有也不可能拥有自尊的人。你们在这儿也看见他们了,享受着这个地方的馈赠,却不能融入其中。他们总是消失于黑夜,因为在内心的深处,他们知道自己是一无是处的。对他们来说,现在太迟了!”
他的一些朋友在会场的后排为他叫好。有些现实我们不得不面对,明戈解释说。白人不会一夜之间改变。农场的梦想是有价值的,也是合情合理的,但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我们不能拯救每一个人,假装自己能救,会让我们全体遭遇灭顶之灾。你们认为白人——他们离这儿只有几英里远——会对我们的放肆永远容忍下去吗?我们把他们的软弱拿来炫耀。窝藏逃犯。地下铁道的特务们拿着枪进进出出。还有那些因为谋杀而遭到通缉的人。那些个罪犯。”明戈的目光落到科拉身上,她握紧了双拳。
瓦伦丁农场已经迈上了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他说。白人恩主给孩子们提供课本——为什么不请求他们为整座学校募捐呢?不是一座两座,而是十几座。明戈提出,黑人的节俭和才智一旦得到证明,他们一定可以作为有着完整权利的建设性成员进入美国社会。为什么要损害这一切?我们需要放慢速度。与我们的邻人达成和解,并且——这是重中之重——停止一切必然会激怒他们的行动。“我们已经在这儿建成了令人惊叹的东西。”他总结说,“但它是弥足珍贵的,它需要保护,需要培养,否则就会凋零,像一枝玫瑰,遭逢了突然的霜冻。”
在鼓掌喝彩期间,蓝德跟明戈的女儿小声说了些什么,他们又一次咯咯地笑了。她从手里那一束绢花中取出一枝,塞进他绿色西装最上面的扣眼。蓝德假装嗅一嗅花香,做出神魂颠倒的模样。
“是时候了。”罗亚尔说。只见蓝德与明戈握了握手,便走上了讲台。罗亚尔这一天都和他待在一起,在周围散步,谈话。晚上要讲什么,蓝德没有告诉罗亚尔,但他抱着乐观的态度。从前,迁居的议题刚提出来时,罗亚尔告诉科拉,比起西部,他更喜欢加拿大。“他们那儿知道怎样对待自由黑人。”他说。他在铁道上的工作怎么办?有时候人得安定下来,他说,一边给铁道出差,一边养家,势必不能两全。他一说起这种话,科拉就把话题岔开了。
现在她就要亲眼看到——他们也都将看到——这个波士顿人脑子里在盘算些什么。
“明戈兄弟提出了一些很好的观点。”蓝德说,“我们不能拯救每一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做出尝试。一个有用的妄想有时要好过无用的真相。在这样恶毒的、寒冷的环境里,什么都无法生长,但我们仍然能够拥有鲜花。
“这就是一个妄想:以为我们能摆脱奴役。我们不能。它的伤痕永远不会消退。当你看到你母亲被人卖掉,你父亲遭到毒打,你的姐妹受到工头和主人的凌辱,你可曾想过,你今天会坐在这里,没有铁链,没有枷锁,置身于一个新的大家庭的中间?你以往知道的一切都在告诉你,自由是个骗局——可你还是做到了。我们仍然会逃跑,追随着好心的满月,寻找可以提供庇护的圣堂。
“瓦伦丁农场是一个妄想。谁告诉你们的,黑人应该得到一个避难的地方?谁告诉你们的,你们拥有那样的权利?每一分钟,你们这辈子遭受的苦难都在提出相反的意见。凭着每一个历史事实,它不可能存在。这个地方必定也是一个妄想。可我们做到了。
“美国也是一个妄想,所有妄想当中最壮观的一个。白种人相信,发自内心地相信,夺取这块大陆是他们的权利。屠杀印第安人。发动战争。奴役他们的兄弟。统统都是他们的权利。如果天下还有一丁点儿的公理,这个国家就不应该存在,因为它建国的基础是谋杀,盗窃,残忍的恶行。可我们做到了。
“你们期待我响应明戈的呼吁,渐进式地改变现状,对那些危难中的人关上大门。你们期待我响应另外的一些人,他们认为这个地方离奴隶制凶恶的势力过于接近,所以我们应该向西迁居。我没有答案给你们。我不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怎么会有‘我们’这两个字?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的肤色。我们的祖先来自整个非洲大陆。非洲很大。瓦伦丁兄弟辉煌的图书馆里有世界地图,你们可以自己去看。他们有不同的生存方式,不同的风俗习惯,讲一百种不同的语言。这么大的一个混合体,关押在运奴船上,运到了美国。到北方,到南方。他们的儿子和女儿摘烟叶,种棉花,工作在最大的种植园和最小的农庄。我们是工匠和接生婆,是小贩和传道者。一双双黑色的手建起了白宫,那是我们国家的政府官邸。怎么会有我们这两个字?我们不是一个民族,而是许多不同的民族。一个人何德何能,可以为这个伟大的、美丽的种族代言?这也不是一个种族,而是许多个种族;一个人何德何能,可以为我们自己,为我们的孩子,说出一百万个心愿、希望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