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婚(第5/6页)
“谁不讨厌柏林?”乔纳森说,“但这并不妨碍我偶尔去一趟。我是去作报告的,题目是:肥皂剧在转世研究中的意义。”
“你这是在开玩笑吧?”古德龙问,她在印度浦那住过很长时间,是转世研究方面的专家。
“是的,”乔纳森说,“我是在开玩笑。”古德龙被弄糊涂了,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接了。
在吃由树莓、红酒、奶油混合制成的餐后甜点时,本敲了敲他的酒杯,想致辞。
“别,本!”阿尔玛尖锐地说,“请不要说,现在不要这么做。”她害怕他老生常谈、没完没了,也怕他谈到太私人的幸福、感恩和二十五年的美好生活等等,这会让她无法承受的。
他有些不满地看着她说:“可这是我们的纪念日,我想……”
“正因为如此,”她说,“你不要现在这么做。”
海因茨站起来说:“那我就代劳吧。本,阿尔玛,你们仍旧在一起,这太美妙了。我祝福你们和我们大伙儿。阿尔玛,谢谢你的美味佳肴!我希望,你们还会幸福地继续长期生活在一起。”
“没有幸福。”乔纳森反驳道,薇薇安喊道:“有,只是并非人人有。”
“幸福,”乔纳森说,“是照在旅馆壁纸上的太阳。否则它只存在于回忆中。只有失去幸福后,人才知道什么是幸福。”阿尔玛知道,她曾经很幸福,和本在一起时也曾很幸福,但这已经成为过往。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呢?是很严重的事,还是从根本上说很平常的事?地毯也会越用越旧,不是吗?
本不想就这么被剥夺了发言权,他又重新开始。
“我想给你们讲一些事,”他说,“是阿尔玛和我去年夏天遇到的。”
“别,本,”阿尔玛说,“这是一件涉及个人隐私的故事,请你不要现在讲。”
本既吃惊又生气地望着她。“这有什么可私密的?”他问,“就是个疯狂的故事而已,何况在座的都是咱们的朋友。是这么回事,你们知道,去年阿尔玛和我又去了一趟法国,去的是布列塔尼,我们刚结婚那阵子常去那儿。”
阿尔玛把椅子往后推了推,走了出去。安尼塔跟随她进了厨房。
“你怎么了,”安尼塔问,“这是个什么故事,讲的事我知道吗?”
“不,”阿尔玛说,“没人知道,我不觉得这是他现在还可以骄傲地讲述的事。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这件事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我的胸口上。”
她向安尼塔讲起了这次令人失望的旅行。一连数小时他们驶过长长的林荫道和一座座小村庄,两个人并排而坐却默默无言,大概每个人都在回忆,过去他们曾在何处野餐过,在哪块草地上做过爱,但他们都避免谈起这些,就连在旅馆湿冷的床上也闭口不谈,他们并排躺在床上,谁也不碰谁。
“再也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了,”阿尔玛说,“去曾经幸福过的地方旧地重游。人感觉到的只有损失,以及这种损失带来的痛。”
她继续讲着,他们后来到达了普雷黑莱尔,这是他们当年夏天第一次一起度假的地方。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人在街上遇到他们,突然愣住了,激动得热泪盈眶,拥抱他们、吻他们,高举起他们转圈,一再喊着他们的名字,幸福得忘乎所以。
“这个人就是亚尼克,”她说,“当年他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是个农民的儿子,那年夏天我们的露营帐篷支在他家的草地上。他常来找我们玩儿,本教他游泳,我们允许他在田野里开我们的雪铁龙2CV,他还可以抽我的烟。我们跟他爸爸说不要再打他,亚尼克是个柔弱可爱的孩子。”
阿尔玛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她含着眼泪望着安尼塔。
“你知道,我们很爱他,”她说,“那个夏天他就像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真的很爱他。后来我们就走了,就那么把他忘了,遗忘了。我们有了自己的生活,二十四年中都没有再想起过这个孩子。我们是什么人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安尼塔试图安慰她,可阿尔玛摇摇头说:“他没有忘记我们,他保持了自己那份爱。”
因为阿尔玛不想太戏剧化地延长自己离开的时间,她们一起回到起居室,这时本正骄傲地讲着:
“现在他在巴黎当地铁司机,有两个孩子。你们能想象得到吗,他给一对儿女分别起了我们俩的名字——阿尔玛和本。是不是很棒?”
“真是无奇不有!”薇薇安喊道,乔纳森看着阿尔玛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在冷场之前,幸好古德龙讲起了一个美国的代孕故事。一对美国夫妇找人代孕,结果生出一对双胞胎,可这对夫妇说他们预订的是一个孩子,也只想要一个孩子,所以就领走了一个孩子。另一个被送进了孤儿院。“这是不是太骇人听闻了?”古德龙问。整个晚上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时不时握住加博尔手的克里斯蒂安突然说:“加博尔得了艾滋病。”
本把刀叉放到盘子边,停止了咀嚼。安尼塔用手捂住了嘴。薇薇安向外跑去,好像又要呕吐。古德龙把手放在胸口,闭上眼睛,试图调整呼吸。莱奥用颤抖的手点了一根烟。海因茨看看这个,再望望那个,希望现在有人能说点什么,阿尔玛说:“不会吧。”
“会的,”克里斯蒂安说,“他做了检查,是阳性。”
坐在加博尔身旁的乔纳森伸手抱住他的肩膀,这个动作让阿尔玛很感动,因为她知道,乔纳森平时总是尽量避免和其他人有肢体接触。
“加博尔,”他说,“还可能会有好几年的好日子。你现在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我们大家都得死,你也许还能活十五年、二十年,这可比我这个酒精肝的人能活的时间长多了。干杯!”
他一口气干了杯中酒。
克里斯蒂安哭了起来,阿尔玛走到他身边用餐巾纸为他擦眼泪。
“别哭,”她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现在得继续生活。如今对艾滋病的研究力度超过了对其他疾病的研究,可能还会出现转机,加博尔。”
“不会有转机了,”加博尔可怜地说,“跑堂的差事也快做不成了。”
“这还可以想别的办法。”海因茨喊道,他很高兴自己也能加入安慰者的行列,“我在自己公司给你找个别的活干。”
古德龙重新睁开眼睛,做了个深呼吸说:“别生我的气,现在我得走了。一下子听到这么多负面消息,让人受不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打打坐。”莱奥本想站起来和她一起走,被她拦住了。
“不用,”她说,“请不要跟我一起走,我现在需要独处。我会打电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