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从山那边来(第7/12页)


菲奥娜从来没有学会她母亲的语言,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用这种语言流传下来的故事的尊敬—格兰特在职业生涯中教过或写文章研究过,并且现在还在写文章研究的故事。她把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叫作“老纳吉奥”或“老斯诺里”。但是在最近几年,她对这个国家本身发生了兴趣,她看了一些旅游指南。她读威廉·莫里斯的游记,还有奥登的游记。她并不是真的打算去那里旅行。她说天气太恶劣。而且她说—应该有一个地方,你思考过,也很了解,也许还心驰神往—但是从未亲眼见过。

当格兰特最初开始教盎格鲁—撒克逊和北欧文学时,他班上都是常规的学生。但是几年后他注意到了一种变化。已婚妇女开始回到学校。她们不是想要提高自己,以期找到更好的工作,而仅仅是想让自己有比日常家务和嗜好更有趣的东西来思考,丰富自己的生活。也许随之而来的事情是很自然的,教授她们这些课程的男人们成了她们丰富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这些男人对这些女人来说,比她们为之煮饭和一起睡觉的男人更神秘,更令人渴望。

所选择的科目通常是心理学、文化史或英国文学。有时也有人选考古学或语言学,但是当难度增加时就放弃了。那些报名学习格兰特课程的人,也许像菲奥娜一样具有斯堪的纳维亚背景,或是从瓦格纳或历史小说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挪威神话的知识,还有少数人以为他教的是凯尔特语,对这些人来说,所有凯尔特人的东西都带有神秘的诱惑力。

他从讲台后面对这样的有志者粗暴地讲着话。

“如果你想要学一门美丽的语言,去学西班牙语吧。这样你去墨西哥时就用得上了。”

一些人接受了他的警告,渐渐散去了,其他人似乎被他强烈的语气打动了。她们凭意志努力着,将她们奇葩般的成熟女性的顺从,将她们战战兢兢的对获得认可的希望,带进他的办公室,带进他井井有条、心满意足的生活。

他选择了一个叫杰姬·亚当斯的女人。她和菲奥娜恰恰相反—她小巧,柔软,黑眼睛,热情洋溢。从来不会讽刺人。他们的恋情持续了一年,直到她丈夫被调走。他们告别时,在她的车上,她开始不可控制地颤抖,仿佛患有低温症。她给他写了几封信,但是他发现她在信里的语气过于造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让回信的时间溜走了,同时奇妙而意外地和一个年轻到可以做他女儿的姑娘搅在了一起。

正当他忙于应付杰姬的同时,另一个更加令人目眩的进展出现了。穿着凉鞋的长头发年轻女孩们开始进入他的办公室,声称随时可以和他上床。和杰姬在一起时所需的谨慎和温情暗示被弃若敝屣。一场旋风击中了他,就像击中了其他人一样,愿望变成了行动,让他怀疑是否错过了什么。但是谁有时间后悔呢?他听说有同步发生的私通,野蛮而冒险的遭遇。丑闻被捅了出来,到处是兴奋而痛苦的狗血情节,但却不知怎么的,觉得这样反而更好。有人遭到了报复—有人被解雇。但是被解雇的人去了较小较宽容的大学或开放学习中心教学,很多被甩掉的妻子挨过了打击,穿上了和引诱她们丈夫的女孩一样的漂亮衣服,变得和那些女孩一样,对性冷淡而随意。学术聚会,以前一向都是老套而没有想象力的,现在却成了雷区。瘟疫爆发了,像西班牙流感一样蔓延。只是这次是人们主动追求传染,十六到六十之间的人很少愿意被拉下。

然而,菲奥娜似乎非常愿意被拉下。她母亲快要死了。她在医院的经验让她从登记处的日常工作换到了新的岗位。格兰特没有走极端,至少和周围的一些人相比。他从来不让另一个女人像杰姬那样接近他。他主要的感觉是生活的幸福感大大提升了。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在持续的发福倾向消失了。他一次能跨两级楼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欣赏办公室窗外的流云和冬天的日落,邻居客厅窗帘间闪烁的古董灯具,还有黄昏时分公园里孩子们的哭声,不情愿离开他们滑雪橇玩的山坡。夏天来了,他认识了花儿的名字。在他那几乎不出声的岳母(她患了喉癌)的辅导下,他在班上冒险背诵并翻译了壮丽而血腥的颂歌《救命赎金》,是一个被判处死刑的吟游诗人写来赞美“血斧”艾瑞克国王的。(凭借诗歌的力量,艾瑞克国王释放了他。)大家都在鼓掌—甚至以前他开心地嘲弄过的反战分子也鼓掌了。问他们是否可以在大厅等候。那天或另一天开车回家时,他发现一段荒诞亵渎的引语在脑海里回荡。

耶稣的智慧和身量,

并神和人喜爱他的心,

都一齐增长。[2]

这一切当时让他尴尬,让他感到迷信的恐惧。现在仍然这样。但是只要没有人知道,就没有什么不自然的。

下次去草地湖,他带了书。那是一个星期三。他到纸牌室去找菲奥娜,但没有看见她。

一个女人对他喊:“她不在这里。她病了。”她的声音听起来自大而兴奋—为自己认出他而洋洋得意,而他对她一无所知。也许还因为她了解菲奥娜的事,了解菲奥娜在这里的生活,自认为比他知道的还多得多。“他也不在这里。”她说。

格兰特去找克里斯蒂。

他问她菲奥娜怎么了。“没什么,真的,”她说,“她只是今天一天都躺在床上,只是有点情绪低落。”

菲奥娜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他来这个房间的次数很少,之前都没有注意到那是张医院的病床,可以这样摇起来。她穿着一件高领少女睡衣,脸色苍白,不是樱花而是面团的那种白。

奥布里在她旁边,坐在轮椅里,尽量靠近床。他没有穿平时那种莫名其妙的开领衬衫,他今天穿着夹克打着领带。整洁的花呢帽放在床上。他看起来像是外出办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见他的律师?他的银行经理?和葬礼承办人一起安排事宜?

无论他做什么,这件事都把他累坏了。他的脸也是灰色的。

他们都抬头看格兰特,看到他是谁的时候,就算没有表示欢迎,冷漠和忧虑也变成了宽慰。

不是他们认为要来的人。

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没有松开。

床上的帽子。还有夹克和领带。

不是奥布里出去过。问题不是他去了哪里或见了什么人,而是他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