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从山那边来(第8/12页)
格兰特把书放在床上,放在菲奥娜空着的手旁边。
“是关于冰岛的,”他说,“我想你也许愿意看看。”
“噢,谢谢。”菲奥娜说。她没有去看书。他把她的手放在书上。
“冰岛。”他说。
她说:“冰—岛。”第一个音节带有让人感兴趣的叮当声,第二个则流于平淡。无论如何,她必须把注意力转回到奥布里身上,他正把他粗大的手从她手里抽出来。
“怎么啦?”她问,“什么事,亲爱的?”
格兰特以前从来没有听她用过这么肉麻的表达。
“哦,好吧,”她说,“噢,瞧瞧。”她从床边的盒子里拉出一大把面巾纸。
奥布里的问题是他已经开始哭了。鼻涕开始流下来,他不想让场面显得这么悲惨,尤其是当着格兰特的面。
“没事,没事。”菲奥娜说。她要给他擦鼻子,擦眼泪—也许他们单独在一起,他会让她擦的,但是有格兰特在,他不会允许的。他尽全力抓起面巾纸,笨拙地擦了擦自己的脸,还很走运地擦到了眼泪。
在他忙活的时候,菲奥娜转向格兰特。
“你碰巧在这里能说上话吗?”她小声问,“我见过你和他们说话—”
奥布里发出些表示抗议、疲倦或厌恶的声音。然后他往前探出身子,仿佛要向她扑去。她慌忙将半个身子伸到床外,抓住他,搂着他。格兰特似乎不太方便去帮她,但如果他认为奥布里会倒在地上,他当然会出手相助。
“嘘,”菲奥娜说,“噢,亲爱的。我们会见面的。一定会。我会去看你。你也会来看我。”
奥布里的脸埋在她胸前,发出刚才同样的声音,格兰特这会儿做什么都不太体面,只好走出了房间。
“我希望他妻子快点来,”克里斯蒂说,“我希望她把他带走,缩短这种痛苦。我们很快就得开始供应晚餐了,有他在旁边,我们怎么能让她吞下任何东西呢?”
格兰特说:“我应该留下来吗?”
“为什么?她又没有生病,你知道。”
“陪着她。”他说。
克里斯蒂摇摇头。
“他们要自己来克服这些事情。他们的记忆通常不会保持很久。并不总是这么糟糕。”
克里斯蒂不是个狠心的人。认识她的这段时间里,格兰特对她的生活已经有所了解。她有四个孩子。她不知道她丈夫在哪儿,她认为他应该在亚伯达省。她小儿子的哮喘很严重,一月的一天夜里,要不是她及时把他送到急救病房,他就已经死了。他没有吃任何非法药物,但是她不确定是不是他的哥哥做了什么手脚。
对她来说,格兰特和菲奥娜,还有奥布里,一定是很幸运的了。他们没有经历太多挫折。他们现在必须要经历这些,只是因为年老,这几乎算不了什么。
格兰特离开时没有回菲奥娜的房间。他感觉那天的风实际上很暖和,乌鸦吵吵闹闹的。停车场上,一个穿格子花呢裤的女人正在把折叠轮椅从后备箱里拿出来。
他开车驶过的街道叫作黑鹰路。附近所有的路都是根据国家曲棍球联盟球队的名字命名的。这是草地湖邻近一个镇的边缘地带。他和菲奥娜定期在镇上买东西,但是除了主街,不太熟悉其他的地方。
这条街上的房屋看起来都像是同一时期建造的,也许是三四十年前。街道宽阔迂回,没有人行道—让他回想起有那么一段时期,人们认为以后人不会再走多少路了。格兰特和菲奥娜的朋友们开始要孩子时,都搬到了这类地方。他们一开始对搬家很后悔。他们把这叫作“外出去烧烤场”。
年轻的家庭还住在这里。车库门上有篮球框,车道上有三轮车。有些宅子原来是显赫的府邸,现在没落了,院子里布满了车轮印,窗户上贴着锡纸或挂着退色的旗子。
房屋出租。年轻的男性房客—单身,或离异。
有些房子似乎一直被保养得很好,主人在房子还是新的时候就搬了进来—这些人也许没有钱,或者觉得没有必要搬到更好的地方去。灌木已经长得很茂密了,柔和的乙烯基壁板已经去掉了,因为要不断粉刷。整齐的篱笆或灌木树篱说明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离开了家,他们的父母觉得不必再让附近的小孩子跑进院子来玩了。
电话簿里列在奥布里和妻子名下的房子就是这样的。房前的小路铺了石板,旁边种着水仙花,像陶瓷花一样直直地立着,粉红色的花和蓝色的花交替间隔着。
菲奥娜还没有度过伤心的阶段。吃饭时间不吃东西,而是假装吃了,把食物放在餐巾里。他们每天给她提供两次营养补充剂—有人留下来,看着她吞下去。她起床穿好衣服,但仅仅是坐在自己房间里。如果克里斯蒂或别的护士,或者格兰特没有在探访时间陪她在走廊里来回走走,或带她到外面,那么她就根本不做任何锻炼。
她坐在春天的阳光里,轻轻地哭泣着,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她仍然很优雅—会为自己的哭泣道歉,从不反对任何建议或拒绝回答问题。但是她哭泣。哭泣让她的眼圈粗糙而暗淡。她的开襟羊毛衫—如果真是她的—会系错纽扣。她还没有到不梳头或不清理指甲的地步,但是那可能也不远了。
克里斯蒂说她的肌肉在萎缩,如果不尽快改善,他们就要动用助步车了。
“不过你知道一旦用了助步车,就会依赖上,不会再多走路,只去不得不去的地方。”
“你要多下点功夫,”她对格兰特说,“试着鼓励她。”
但是格兰特运气不佳。菲奥娜似乎开始有点讨厌他了,尽管她试图掩饰这种情绪。也许每次看见他就让她想起,在她和奥布里在一起的最后时刻,她请他帮忙而他没有帮。
现在,他觉得再提他们的婚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不愿意去那个玩牌的大厅,在那里玩牌的人基本是固定的。她也不去电视屋或暖房。
她说不喜欢大屏幕,鸟声令人不安,她希望他们偶尔关一关喷水池。
就格兰特所知,她从来没看过那本关于冰岛的书或其他从家里带给她的书—尽管书少得惊人。有一个阅览室,她会在那里坐下来休息,选择那里很可能是因为人少,如果他从架子上拿下一本书,她会允许他读给她听。他怀疑那样能让她更容易应付他的陪伴—她可以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中。因为,如果她让她的悲哀离开哪怕是一分钟,等她再次进入这悲哀的时候,都只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有时他认为她闭上眼睛是为了掩饰自己因知情而绝望的表情,还是不让他看见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