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旅馆(第7/7页)


“你叫救护车了吗?”盖尔问。

“你能不能扶他起来?”管理员说,“我的背不好,我怕再扭到。”

“电话在哪儿?”盖尔说, “他可能中风了,也可能摔伤了臀部。他必须去医院。”

“是吗?他朋友可以很轻松地把他背来背去,他有劲儿,可是现在却没影儿了。”

盖尔说:“我来打电话。”

“哦,不行。哦,不行。我把电话号码写在办公室的电话旁边了,我从来不让别人进去。”

盖尔单独留在老人身边,尽管他可能听不到,她还是说:“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我们正找人来帮你。”她的声音听上去带着傻乎乎的友善。她俯身拉过毯子盖住他的肩膀,让她大吃一惊的是,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老人的手很小,瘦骨嶙峋,可是却非常温暖,而且力气大得吓人。“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她说,好像在假装自己是那个红发的年轻人,或者别的年轻男人或年轻女人,甚至是他的母亲。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响着刺耳的警报。救护人员推着担架车很快来到了房间,管理员脚步沉重地跟在他们后面,嘴里说着:“……搬不动。这是马西太太,出事后紧急从楼上下来帮忙的。”

他们把老人抬上担架时,盖尔想把手抽出来,可老人开始埋怨,或者她以为是老人在埋怨—他不停发出的无意识的声音听起来不过是“啊,嗯,啊”。于是,她立刻又握住了他的手。人们把老人抬出去时,她就这样小跑着跟在旁边。他握得那么紧,盖尔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被拉着跑一样。

“他曾经是蓝花楹旅馆的主人,” 管理员说,“几年前是。”

街上有些人,但没有人停下脚步,没人想傻乎乎地停下看。他们想看,他们又不想看。

“我要和他一起去吗?”盖尔说,“他好像不想松开我。”

“你自己决定吧。”一个救护人员说。于是,盖尔爬上了车。(她实际上是被那只紧握的手拽进去的。)救护人员给她放下一个小座位,门关了,车一开警报声就又响了起来。

这时,透过后门上的车窗,她看到了威尔。他大概在一个街口之外,正朝着米拉马尔公寓走过来。他穿着浅色的短袖夹克和配套的裤子—可能是旅游套装—他的头发更白了,或者是被太阳晒得褪色了。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她总是能认出他,一见他总是会大声呼唤。就像现在,她简直想挣脱老人的手从座位上跳起来。

“是威尔,”她对救护人员说,“哦,对不起,是我丈夫。”

“哦,那最好别让他看见你从飞驰的救护车上跳下去。”他说,“哦—这里出什么事儿了?”接下来,他用专业的眼光观察了一下老人,然后很快直起身说:“死了。”

“他还抓着我呢。”盖尔说。说着,她就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前一秒他还握着她的手—使着很大劲儿,似乎在她向着威尔跳起来时足以把她拉住。现在,却是她紧紧拉着老人。他的手指还有温度。

从医院回到家时,她发现了一张意料之中的便条。

盖尔,我知道是你。

快点儿。快点儿。她的租金已经付过了,必须给管理员留张字条。她得从银行把钱取出来,赶到机场买票。她的衣服可以不带—那些简陋的浅色印花裙,那顶软帽。从图书馆借来的最后一本书可以留在鼠尾草画下方的桌子上,就放在那儿吧,积累着罚金。

否则,会发生什么事?

她曾经真切期待的事。忽然之间却真的想逃脱的事。

盖尔,我知道你在那儿!我知道你在门里面。

盖尔!加利娅!

说句话,盖尔。回答我。我知道你在那儿。

我听到你了。我从锁眼里听到你的心跳声、胃里的咕噜声,还有心绪的起伏声!

我能从锁眼里闻到你的味道。是你,盖尔!

最想听到的话是会变的。你在等待的时候,它们会发生某些变化。爱—需要—原谅。爱—需要—永恒。这些话听起来能变成街上的喧闹声、敲击声、捶打声。你所能做的就是逃走,这样才能不出于习惯去敬仰它们。

在机场商店,她看到很多澳大利亚土著做的小盒子,圆形的,像硬币一样轻。她挑了一个,深红底色上散布着不规则的黄色圆点,上面印着一个膨胀的黑色图形—可能是只海龟,伸着短小的腿,无助地四脚朝天。

盖尔想着,送给克莉塔做礼物。就像她在这里的所有时间不过是一场梦,她必须将其抛弃,回到某一点,一个起点。

不给克莉塔。给威尔做礼物?

嗯,那就送给威尔。现在寄走?不,带回加拿大,一路带回去,从那里寄走。

黄点散布的样子让盖尔想起了去年秋天看到的情景。她和威尔看到的。一个晴朗的下午他们出去散步,从家里出门,沿着树木繁茂的河岸一直走。在那里,他们见到了曾经听说、但以前从未见过的情景。

数百也许是上千只蝴蝶落在树上,这是它们沿着休伦湖穿越伊利湖然后向南飞到墨西哥的长途飞行之前的休憩。它们落在那里,像是金属制成的叶子,金箔—就像扔出的金箔落在了枝头。

“就像《圣经》中的金雨。”盖尔说。

威尔告诉她,她把朱庇特和耶和华弄混了。

那一天,克莉塔已经开始走向死亡,威尔也早已遇到了桑迪。这场梦早就开始了—盖尔的旅途和她的谎言,那些她想象的—相信的—隔着门听到的话。

爱—原谅

爱—遗忘

爱—永恒

街上的捶打声。

这样一个盒子,在把它包装起来寄走之前,该往里面装点儿什么呢?一颗珠子,一根羽毛,还是一粒壮阳药?或者,装一张纸条,紧紧地叠起来,叠成唾沫球那么大。

现在,要不要追随我,由你来决定。

(邢楠 译)

[1] 诺森伯兰郡,位于英格兰最北部,与苏格兰交界。

[2] 旅馆名为“Jack Randa”,取自“蓝花楹(Jacaran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