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第5/7页)

“要是你不喜欢,就赶它下去好了。”

现在斯泰拉不需要紧盯着凯瑟琳了,就开始忙着擦洗、摞好碟子,清洗杯子,擦桌子,抖干净桌布,擦洗台面。她感觉心满意足,兴致勃勃。她呷了一小口蜂蜜酒。一首歌谣的旋律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唱了几个字,才意识到这就是大卫早些时候唱的那首,“未来如何尚无法预料!”

凯瑟琳发出轻轻一声呼噜,猛地抬起头。大力神没逃开,相反用爪子抓住她的裙子,竭力趴得更稳些。

“是我睡着了吗?”凯瑟琳问。

“你需要喝点咖啡,”斯泰拉说,“撑着点。你恐怕不该现在就睡呢。”

“我累啦。”凯瑟琳固执地说。

“我知道。可你不该现在就睡。撑着点,我们马上就给你灌点咖啡。”

斯泰拉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手巾,浸透冷水,敷到凯瑟琳脸上。

“好啦,接着,”斯泰拉说,“拿着它,我开始弄咖啡了。我们不会让你在这里昏睡过去的,对吗?不然大卫会没完没了地抱怨这事。他会说是因为我的蜂蜜酒,或者我做的饭,或者我的陪伴,或者别的什么。撑住,凯瑟琳。”

电话亭里,大卫开始拨蒂娜的号码。旋即他想起这是长途,必须先找接线员。他拨了接线员的电话,询问电话费是多少,掏空口袋找零钱。他掏出一些二十五分硬币和角子,点出总共一元三十五分,摞在架子上备用。他又开始拨号。手指颤抖,掌心冒汗。腿、腹部和胸部都充满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电话在蒂娜那间挤挤挨挨的公寓里响起第一声铃,这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沸腾起来。真是疯了。他往里塞硬币。

“我会告诉你何时开始投币,”接线员说,“先生?我会告诉你何时开始投币。”他的二十五分硬币叮当叮当掉到退币口,他费了点劲才摸出它们。电话又响了一声,在蒂娜的梳妆台上,在那堆混乱不堪的化妆品、连裤袜、珠子和链子、长羽毛耳环、一个可笑的烟斗、一大堆发条玩具当中。他觉得它们近在眼前:绿色的青蛙、黄色的鸭子、棕色的熊—全都一样大小。青蛙和熊一般个头。此外还有一些太空怪物,都是根据电影中的角色来的。上发条后,这些玩具就会在蒂娜的地板或者桌子上摇摇晃晃,咔嗒走动,嘴里冒出火星。她喜欢让它们赛跑,或者让其中两个相撞。它们奔向未知的路途时,她会兴高采烈地嚷嚷,甚至尖叫。

“好像无人接听,先生。”

“让它再响几声。”

蒂娜的浴室在大厅对面。她和另一个女孩共用它。要是她在浴室,或者甚至在浴缸里的话,要多久才能决定要不要接电话呢?他决定数到十下铃声,从现在开始。

“还是无人接听,先生。”

再数十下。

“先生,你愿意等会儿再打吗?”

他若有所思地挂上。旋即,激动万分地,他拨了询问台。

“你要哪里,先生?”

“多伦多。”

“请讲,先生。”

他询问了一位迈克尔·里德的电话。不,他不知道街道名称。他只知道名字—她的上一任,或许还藕断丝连的男朋友的名字。

“这里没有叫迈克尔·里德的信息。”

“没关系,试试看利德。利—德。”

确实有一位M.利德,在戴文波路。不叫迈克,不过至少首字母是M。那回头再查查。有没有一位M.里德呢?里德?是的。是的,有一位M.里德,住在西姆科大街。还有另一位M.里德,里—德,住在哈伯德。她怎么不早说呢?

他凭直觉选了哈伯德的那个。那里距离蒂娜的公寓不算太远。接线员告诉他号码,他拼命记住。他没有什么用来记录的东西。他觉得不能让接线员再报一遍号码,这一点很重要。不该透露出他在一个电话亭里,手边没有铅笔和钢笔。他觉得他的询问之绝望与鬼祟是昭然若揭的,任何时刻都有可能遭拒,不允许他知道关于住在哈伯德或者西姆科或者戴文波,或者随便哪里的M.里德或者M.利德的任何进一步信息。

现在必须从头打一通了。多伦多的区号。不,要打给接线员。然后是记住的号码。要快,趁他还没失去勇气或者忘记号码。要是她接电话,他说什么好呢?但是她不大可能会接电话,哪怕她真的在那里。M.里德会接电话。然后大卫必须问蒂娜在不在。不过很有可能要换种声音。或许根本就不用男人的声音。他过去经常能在电话里装出各种声音,一度甚至能蒙过斯泰拉。

没准他可以装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利的那种。或者一个孩子的声音,一个小妹妹的声音。蒂娜在吗?

“请再说一遍,先生?”

“没什么。抱歉。”

“电话响了。我会告诉你何时投币。”

要是M.里德是个女人怎么办?根本就不是迈克尔·里德。是玛丽·里德。吃养老金的。职业女郎。你给我打电话干吗?性骚扰。那么,就回到信息台。试试看西姆科的M.里德。试试看戴文波的M.利德。继续试。

“很抱歉,看来无人接听。”

电话在M.里德的公寓里,或者宅邸里,或者房间里响了一遍又一遍。大卫靠在金属架子上,他的硬币就搁在上面等着。一辆车在售酒商店的停车场停下。里面的两个人正盯着他看。显然是等着用电话。不凑巧的话,没准接着就该是罗恩和玛丽开车来了。

蒂娜住在一家印度进口商店楼上。她的衣服和头发上,除了香烟、麻醉剂和性的味道(大卫觉得那是她的自然体味)之外,总有一股咖喱粉、肉豆蔻、熏香的味道。她的头发染成死沉沉的黑色。脸颊上涂了一团粗野的颜色,眼皮有时涂成砖红色。她有一次去为她认识的什么人在拍的一部电影试镜。她没得到那个角色,因为要把一只驯服的老鼠夹在大腿间,让她犯了恶心。这次失败令她倍感羞耻。

大卫浑身冒汗,不再想捉住她,而是一心只想以随便什么方式找到她,听听她沙哑的年轻的声音,它带有天然的颤音和挥之不去的猥亵感。哪怕在这个时刻,听到它即意味着她已经背叛了他。当然她已经背叛了他。她一直就在背叛他。只要她能接电话(他几乎已经忘了接电话的应该是M.里德才对),他就可以冲她吼叫、斥骂,而要是他感觉足够卑微—他肯定会感到足够卑微的—还可以哀求她。这种机会让他求之不得。任何机会都成啊。晚餐时,他兴致勃勃地与斯泰拉和凯瑟琳聊天时,手指一直在木餐桌底部描着蒂娜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