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12/19页)

比赛结束后,索利对科尔曼的行为不满意,他感到他在耍孩子脾气。“你可以在第四回合了结那黑鬼,而不是在第一回合,让观众觉得花钱不冤,但你没有。我很客气地要求你,可你不照我的要求做。为什么,聪明的家伙?”

“因为我不跟黑鬼调情。”这就是他说的。这位纽约大学古典文学本科生,死去的验光师、餐车服务员、业余语言学者、语法学家、教育家的儿子,莎士比亚·克莱伦斯·西尔克的学生,本身曾荣获年级致告别辞代表的身份,他就是这样固执,他就是这样有城府——不论他从事什么工作,他都是这样不讲情面,这个从东奥兰治中学毕业的有色人种孩子。

为了斯蒂娜他结束了拳击生涯。不论他如何曲解她诗行的含义,他坚信使得他们性欲居高不衰的神秘威力——他们变成脱缰野马似的恋人,以致斯蒂娜以新手的身份在自我赞叹、自我解嘲时用中西部人的风格为他们俩提炼出一个标签“两个精神病例”——终将有一天会成功地帮助他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身世一吐为快。那会在什么情况下发生,他不得而知;他将如何防止它发生,他也不得而知。但拳击对解决问题有百弊而无一利,她一旦发现有关西尔基·西尔克的事,问题便会接踵而至,最后将不可避免地导致她发现真相。她知道他在东奥兰治有个母亲,是正规护士,每周必上教堂做礼拜,有个哥哥,刚开始在阿斯伯里园教七年级和八年级,还有一个妹妹正在蒙特克莱尔州立大学毕业班读学位,每个月有一个星期日他的萨利文街床上的活动得缩短时间是因为东奥兰治有顿饭等科尔曼回去吃。她知道他父亲曾是个验光师——仅此而已,一个验光师——还有他老家在佐治亚。科尔曼十分谨慎,不让她有任何理由对他告诉她的话产生怀疑,当他永远放弃拳击后,连那个谎也不需要说了。他对斯蒂娜没有撒过谎,他不过是遵照奇斯纳医生那天在他们驱车往西点去的路上交代他的话行事(而那已使他在海军顺利服役):如果不出事,你就别生事。

他请她到东奥兰治吃星期日正餐的决定,如同他现在所有其他的决定一样——甚至包括在圣尼克以把对手在第一回合就击倒的方式一声不吭地对索利·塔巴克说滚你的蛋的决定——都是依据他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任何别人的。他们相遇已将近两年了,斯蒂娜二十岁,他二十四,他已不再能够想象自己走在第八街上身边没有她,更不要说继续活下去身边没有她。她日常轻松的随波逐流的外表,与她周末放纵的激情相结合——全都由一种身体发出的炽烈的光所融合,一种少女的、美国闪光灯似的灿烂,几乎具有伏都教的魔力——已经征服了诸如科尔曼那独立不羁的意志:她不仅使他与拳击和浓缩在西尔基·西尔克身份之中的战无不胜的次中量级职业拳手对父母的抗争脱钩,而且使他摆脱了对任何其他女人的欲念。

然而他却不能告诉她他属于有色人种,他耳边回响着那句不得不说的话,那句话必将使一切都显得比实际情况还要糟——必将使他显得比实际上的他更差。如果他这时就让她自己想象他的家人,她脑海里出现的图像肯定会和他们实际的样子大相径庭,因为她连一个黑人都不认识,她会根据电影里所见的或从无线电收听的或道听途说的笑话加以想象。他知道她并不偏执,而如果她能和欧内斯廷、瓦特及他母亲会面的话,她会立刻看出他们是多么的世俗,他们碰巧跟她只想离得越远越好的福格斯富尔一样注重令人厌烦的体面礼节。“别误解我的意思——那是个可爱的城市,”她慌忙向他解释,“很美的城市。非同凡响。福格斯富尔,东面有奥特泰尔湖,离我家不远有奥特泰尔河。我认为它比那一带别的城镇要摩登一些,因为它就在法格墨海德东南边不远的地方,法格墨海德是这个国家在那个地区的大学城。”她父亲开一间五金用品店,还拥有一个小小的木材加工场。“一个势不可挡、巨人似的、令人目瞪口呆的人物,我父亲。硕大无朋。像一大板块火腿。他能在一个晚上喝干你酒桶里所有的酒,不论什么酒。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现在还是不相信。他就这么独断专行。有一次他对付一个机器部件时,小腿划开一道裂口——他让它去,连洗都不洗。他们都像那样,冰岛人。推土机类型的。有趣的是他的个性。让人叹为观止的人物。我父亲跟人交谈起来,整个房间就只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他不是唯一的,还有我帕森祖父母。他父亲是那样的人。他母亲是那样的人。”“冰岛人。我都不知道你叫他们冰岛人。我都不知道他们在美国。我对于冰岛人一无所知。他们什么时候,”科尔曼问,“来到明尼苏达的?”她耸耸肩,然后笑了。“问得真好。我要说是跟着恐龙来的。似乎真是那样。”“那他就是你想逃避的人?”“我想是的。做那种成天大叫大嚷的人的女儿真是太难了。他好像把你一股脑儿都淹没了似的。”“那你母亲呢?他把她淹没了?”“那是家里丹麦的一边。名叫拉斯木森的。不,她可是淹没不了的。我母亲非常讲求实际,绝对淹没不了。她家的特点——我认为也不是她一家的特点,我想丹麦人都那样,挪威人在这方面也没有区别——他们只对东西感兴趣。各种各样的东西。桌布。碗碟。花瓶。他们无休无止地谈论每样东西的价格。我母亲的父亲也这样,我拉斯木森外公。她一家子。他们心里没有梦想。他们身上没有一点不切实际的东西。一切都是由实实在在的东西构成的:这些东西卖多少钱,可以付多少钱买到手。她走进别人家里,审视所有的摆设,知道其中一半的来历,告诉他们到什么地方买花的钱更少。还有衣服。每一件。照章办事。实惠。所有的人无一例外,赤裸裸的实惠。节省。极度节省。清洁。极度清洁。就连我放学回家可能会在一个指甲下留着的吸墨水时沾上的一星星墨水迹,她都不会放过。她要是星期六晚上请客,星期五晚上五点钟左右就摆好餐桌了。一样不少,每只酒杯,每件银器。随后她将一块薄纱似的东西往上一盖,防止出现任何灰尘痕迹。一切都井井有条。烹饪手艺堪称绝顶,你要是能对哪道菜的香料或盐或胡椒有意见,我就服了你。还有各种各样的味道。这就是我父母。我特别不能跟她探讨问题。不管是什么。一切都流于表面。她将样样东西摆弄得有条不紊,而我父亲将样样东西弄得落花流水,这样我长到十八岁,从中学毕了业,就上这儿来了。因为如果我到墨海德或北达科他州立大学读书我就还得住在家里,我说大学见鬼去吧,就来到了纽约。所以瞧,我在这儿,斯蒂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