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哪个疯狂者的构想(第11/24页)

但即使她知道她恨的一切,她也知道她喜欢什么。他的慷慨。她是极少有机会接近一个略为慷慨的人的。男人与生俱来的力气却没有用来朝我头上挥铁管子。如果他逼我,我就会不得不向他承认我很精明。我昨晚不是就那样做了吗?他听我说话,所以我很精明。他听我说话,他对我很忠诚。他从不为任何事情责备我。他从不用任何手段陷害我。就为这个原因值得那么要命的疯狂吗?他尊重我,是真诚的。他给我这枚戒指就是表明他的心迹。他们剥光他的衣服,所以他赤身裸体地来到我面前,这是在他最危急的时刻。我一辈子还没有受到过像他这样的男人的支使。只要我愿意,他会为我买车。如果我放手让他做主,他会为我买一切。和这个人在一起,没有痛苦。只要耳边有他声音的起伏,只要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我的心就安定了。

这些就是你逃避的东西吗?这些就是为什么你像个孩子似的吵架的原因吗?你碰上他纯属偶然,是你第一次幸运的巧遇,也是你最后一次幸运的巧遇,可是你却光起火来,像个孩子似的跑掉了。你真的想自行了断?回到遇见他之前的日子?

但她跑啊,跑出房子,从大棚里开出车子,驶进山里,去看望奥杜本协会的乌鸦。开了五英里地,她掉头离开大路,驶上一条狭窄的土路,蜿蜒前行,走了四分之一英里,方才看见那幢灰色木瓦结构的两层楼房子温馨地偎依在绿树丛中。它很久以前是幢民居,现在成为协会当地的总部所在地,坐落在树林边缘,有着野生动物的踪迹。她将车驶上沙砾小道,颠簸着直开到木栅栏前,停靠在钉着指向草药园的牌子的桦树前。她的车是唯一可见的车。她成功了。她可以很容易驶离山边的。

挂在大门口的风铃在微风中丁当作响,明净地,神秘地,犹如某种宗教,并不诉诸语言,正在欢迎来访者驻足。他们不仅四处参观,而且静思冥想——仿佛这里供奉着某种虽小却十分动人的东西——但此刻旗帜尚未升上旗杆,门上挂着的牌子说星期天要到午后一点钟才开放。然而,当她推门时,门却自动打开了,她跨过无叶的山茱萸在晨光中撒下的薄影,进入门厅。门厅地板上摞放着装有各种混合鸟食的沉甸甸的大麻袋,准备出售给冬季买主。麻袋对面,装着形式各异的喂鸟食具的箱子,沿着墙根一直码放到窗口。礼品店,出售食具、自然书籍、勘测地图、鸟叫录音带以及各种由动物激发出灵感的小饰品的地方。没有灯光,她朝相反的方向转身,走进大些的展览室,里面陈列着数量极小的填充动物和种类不多的活标本——乌龟、蛇、几只关在笼中的鸟。她见到一位工作人员,一个十八九岁胖乎乎的女孩。女孩说:“你好。”倒没有在乎还不到开放的时间。这么远地位于山上,一旦秋叶凋零,11月初就没有什么人造访了,她可不准备撵走一个碰巧在上午九点十五分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即使这个女人在伯克夏山区的仲秋季节里并没有完全为户外活动穿着齐整,似乎在她灰色汗裤上套着一件男人的条纹睡衣,脚上什么也没穿,只穿着一双没后跟的室内拖鞋,是那种叫做人造绸的料子做的。她长长的金发也还没梳理,不过,总的看来,她只是显得衣冠不整而已,倒不见得放荡,所以这姑娘,正在给她脚跟前箱子里的一条蛇喂老鼠吃。她用镊子把每只老鼠拎得远远的送到蛇面前,直到蛇猛地张口咬住老鼠,并开始那无限缓慢的消化过程为止。她只说了声“你好”,便回到她周日早晨的职责上去了。

乌鸦关在中间的一只笼子里,相当于衣橱大小的一个空间,介于关着两只锯锉似的猫头鹰和一只灰背隼的笼子之间。瞧它在,她已经感觉好多了。

“王子。嗨,大个子。”她对它喀哒喀哒叩齿,用舌尖抵着上腭——喀哒,喀哒,喀哒。

她转过脸看喂蛇的女孩。福妮雅以前来看乌鸦的时候没见过她,很可能她是新来的,或者相对地新。福妮雅自己也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来看乌鸦了,而且自从和科尔曼约会以来就再没来过,此刻距她跑出去寻找如何与人类绝交的时日已有一阵子了。自孩子们死后她就不是个常客,虽然那时候她有时也会一个星期接连来四五次。“它可以出来,是吗?他可以出来待一分钟。”

“当然。”女孩说。

“我想要它站在我肩膀上。”福妮雅说,同时弯下腰,拉开拴着笼子玻璃门的销子。“哦,你好,王子。哦,王子。瞧你。”

当门打开以后,乌鸦从它站着的架子上跳到门头上,坐在那儿,伸长脖子左右张望。

她轻声笑起来。“多帅的表情。它正在检查我。”她回头对女孩大声说。“瞧。”她对乌鸦说,让鸟看她的蛋白石戒指,科尔曼的礼物。他在那个8月的星期六早晨和她一起驱车前往探戈伍德时在车子里送给她的。“瞧。过来。上这儿来。”她对鸟悄悄说,把肩膀凑过去。

但乌鸦不理会这个邀请,它跳回笼子里,恢复在架子上的生活。

“王子没情绪。”女孩说。

“甜心,”福妮雅柔声细语地说,“来吧,来吧。是福妮雅。是你的朋友。乖小伙。来吧。”但鸟不愿意动弹。

“如果它知道你要逮它,它不会下来的。”女孩说着又用镊子从一个盛着一串死老鼠的盘子里捡起一只,递给蛇,蛇终于一毫米一毫米地将上一只全部吞进了嘴里。“如果它知道你企图逮住它,它通常待在你够不到的地方,但如果它以为你不理它,它就会下来。”

这种充满人情味的行为把她们两个都逗乐了。

“好,”福妮雅说,“我让它一个人待一会儿。”她走到女孩坐着喂蛇的地方,“我爱乌鸦。它们是我最喜欢的鸟。还有渡鸦。我原来住在西里福,所以我了解王子所有的事。它老待在西金森商店附近的时候,我就认得它了。它经常偷小姑娘的蝴蝶发卡。冲着亮晶晶的、五彩斑斓的东西下手。它这点很有名。常有关于它的剪报,说的都是它的事,人家在它的窝被捣毁以后收养它的事和它怎样在商店里像个大人物似的走来走去的情形。就贴在那儿。”她说着指着房门边上的一个布告栏,“剪报到哪儿去了?”

“它撕掉了。”

福妮雅哈哈大笑,这次比刚才几次都要响亮得多。“它撕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