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5/16页)

次年夏天,我在新泽西州挨家挨户卖杂志——与在黎明、黄昏和夜色中在印第安那的钢厂散发传单不太相同。虽然我和艾拉通过几次电话,定好了我在8月去小木屋看他,但他最后时刻不得不取消了这个计划,我轻松了,后来回到学校。过了几周,1951年10月最后几天,我听说他和阿蒂·索科洛,还有导演,作曲,节目的另两位主要演员,著名节目报告员迈克尔·J.迈克尔斯被开除出《自由勇敢者》。父亲在电话上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不经常看报纸,他告诉我,前一天纽瓦克的两份报纸和纽约所有的日报上都已登载了这条消息。《纽约美国期刊》的标题中称他为“激进赤色分子铁人”,布赖登·格兰特是那份报的专栏作家。报道登在“格兰特内幕”栏目中。

听父亲的声音就能知道他最担心的是我——担心艾拉认我作过朋友会牵连我——于是我恼火地对他说,“因为他们说他是共产党,因为他们扯谎说每个人都是共产党——”“他们可以扯谎把你也说成是共产党,”他说,“是的。”“让他们说吧!就让他们说啊!”但是不论我如何对着自由派的手足病医生爸爸大吼,好像他是开除艾拉和他同事的电台管理人,不论我如何大声说明这类指控同样不适用于艾拉,也将同样不适用于我,我仍知道我可能是错得不轻,因为我刚和约翰尼·奥戴一起度过了当天下午。奥戴是他最好的朋友。我认识他时,他仍收到奥戴写来的长信,还回信给奥戴。接着就是戈尔斯坦和他在他家厨房里说的一切。孩子,别让他给你灌个满脑子的共产主义思想。共产党找上艾拉这样的笨蛋就利用他。从我家里滚出去,你这个共产分子蠢货……

我一直有意拒绝把这些联系起来看。这些和那张唱片,还有更多。

“记得在我办公室的那个下午吧,内森,他从纽约来的那次?我问过他,你也问过他,他跟我们说的什么?”

“说的真相!他说了真相!”

“‘你是共产党吗,林戈尔德先生?’我问过他。‘你是共产党吗,林戈尔德先生?’你问了他。”父亲声音里有种我从没听过让我震惊的东西,他喊道,“如果他撒了谎,如果那个人对我儿子撒了谎……!”

我在他的声音里听出要杀人的一股决断。

“你怎么能和在如此重要的问题上对你说谎的人打交道呢?怎么能?这不是孩子的谎言,”父亲说。“这是成年人的谎言。是有动机的。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一直说下去,我同时在想,艾拉何苦费这个力呢,他为什么没告诉我真相?我无论如何还是会到锌镇去的,或者总会争取去的。不过,他不仅仅是对我说了谎。问题不在这里。他对谁都没说真话。如果他在这点上对所有的人都说了谎,而且习惯性地一直如此,那就是有意为之,以求改变和事实的关系。因为没人能就此不作准备临时编造。对这个人说真话,对另一个人说假话——行不通。因此,他在此事上面说谎是他穿上那件制服后自然的一部分。不说出真相是他怀着这个信仰所自然具有的本性。他从没想过要说出真相,特别是对我;那不但会危及我们的友谊,还会危及到我。他有很多理由不说真话,纵然我当时完全都明白,也没一条能对我父亲解释清楚。

我和父亲(还有母亲,她说,“我求你爸爸不要给你打电话,不要惹你心烦的”)谈过以后。我试着给西十一街的艾拉打电话。电话整晚都是忙音,次日早晨我又拨,接通了,旺德鲁斯——伊夫常用艾拉厌恶的小铃唤到餐桌前的那个黑女人——对我说,“他不住这里了,”就挂了。因为艾拉的哥哥还仍是“我的老师”,我就忍着没打电话给默里·林戈尔德,不过我给艾拉写信,写到纽瓦克勒海道,请林戈尔德先生转交,又写了一封到锌镇的信箱。没有回信。我看了父亲寄给我的关于他的剪报,大声喊道,“谎言!谎言!卑鄙的谎言!”但接着我想起了约翰尼·奥戴和欧文·戈尔斯坦,我不知道该如何看待。

不出六个月,美国书店里出现了——匆忙出版了——《我嫁给了共产党人,伊夫·弗雷姆口述,布赖登·格兰特记录》一书。前后封面是一幅美国国旗的复制品。前封面上的国旗撕裂得参差不齐,椭圆形的裂口内是艾拉和伊夫最近的一张黑白照:伊夫外表柔和漂亮,戴着一顶小帽,垂着她闻名的带圆点的面纱,穿着毛皮外套,拿着环形小包——伊夫和丈夫手挽着手走在西十一街上,对着镜头粲然微笑。但艾拉看上去一点都不快乐;在浅顶软呢帽下,他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镜头,神情严肃忧虑。几乎紧靠着封面正中心印着书名《我嫁给了共产党人,伊夫·弗雷姆口述,布赖登·格兰特记录》的地方,醒目地用红色圈出了艾拉的头部。

书中,伊夫称铁林,“别名艾拉·林戈尔德”,是一位“共产主义疯子”,用共产主义思想“攻击威吓”了她,每天晚餐时对她和西尔菲德进行说教,对着她们大喊大叫,尽其所能给她们两人“洗脑”,让她们为共产主义运动服务。“我不相信我一生中见过像我年轻的女儿所做的如此崇高的事,她只热爱整日安静地坐着弹奏竖琴,面对这个共产主义疯子和他的斯大林主义、极权主义谎言,她竭力为美国民主辩护。我不相信我一生中见过像这个共产主义疯子所做的如此残酷的事,他用尽一切苏联集中营的手段要让这个勇敢的孩子屈服。”

封页上是西尔菲德的照片,但不是我认识的西尔菲德,不是那个体形庞大,二十三岁,讽世的西尔菲德,她穿着吉普赛服装,风趣轻松地帮我吃完那晚宴会的晚餐,随后把她母亲的朋友一个个批评过来逗我乐,而是一个圆脸小小的西尔菲德,黑黑的大眼睛,梳着辫子,穿一件晚会礼服,守着一块贝弗利山庄生日蛋糕对着她美丽的妈妈微笑。西尔菲德穿着白色棉制礼服,上面绣着小草莓,裙子被衬裙撑开,缚着腰带,在背后打成一个蝴蝶结。是西尔菲德四十二磅的时候,她六岁大,穿着白短袜,黑色玛丽·简鞋子。这个西尔菲德不是彭宁顿的孩子,甚至也不是伊夫的孩子,而是上帝的孩子。这张照片达到了伊夫一开始取这名字用其模糊想象之意义的效果:使西尔菲德超凡脱俗,升至空中而成了非人间的。西尔菲德成了圣人,不带丝毫邪恶,不在这世上占有任何位置。西尔菲德成了与人对抗者所不是的一切。

“妈妈,妈妈,”一次高潮场景中,这勇敢的孩子无助地对妈妈喊道,“他书房里那些人在说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