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背叛(第5/7页)
你至少应该提前了解自身的处境。她打算去感化爱德华,爱他,让他放心,以谦逊的态度。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选择他最脆弱的时候:一番云雨后,赤裸地躺在他旁边,卷曲的秀发散落在鼻子周围,这会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放松。亲爱的爱德华,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不要这么直接。慢慢来:亲爱的爱德华,假如你的妻子。这个也不好。
还是婉转一点儿吧。在说出这件糟糕的事情前,用足以让他感知的爱意陶醉他。午饭时来到他身后,用脸颊紧贴他的脸,说,我亲爱的爱德华,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
最好的方式就是干别的事情时突然提起这件事。她日复一日地观察着爱德华,看着他说话、吃东西、抬头、呻吟、打嗝,意识到他还不知道这件事。重大的变化尚未出现,后果还不确定。
坦白的最好方式就是已经因某件事而生气,这样你的痛楚就可以与他的伤害相抵消。事实上,这件事最终就是这么公开的:在谈论写作的过程中——这也是他俩近期谈论的唯一一个话题。她说,老天爷,真希望你当时一直留在法律学院。他回答说:你这样说话的感觉就好像你对我不忠了。
她厉声道,你根本一点儿都不知道如果是真的你会怎样。
爱德华加重了语气:那简直太糟糕了。
是吗?她告诉了他那件事。她并没非心怀怨恨,只是一看到有机会坦白了,就变得既卑微又伤心。然而,她还是告诉了他,最后说,一切都结束了,根本没有未来,我没有喜欢上他。
爱德华像个孩子一样,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她从来没发现他的眼睛有这么大。他轻轻地问:你和谁?在哪儿?你打算离婚吗?值得吗?
他叹了口气,伸了伸胳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尝试着做出反应。他说,我应该怎么办呢?我到底应该如何?
她就记得这些。他并没有生气,而是一直问她,确认她并不是想离婚。他不敢问她还爱不爱他。所以,没等他问她直接告诉他了。
现在,苏珊觉得那次的坦白让他振作起来,将他从沮丧中挽救出来。之后他们在床上时,爱德华似乎很愿意去想象那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情人。他小心翼翼地不去问苏珊他和究竟哪个更强。苏珊认为她刚刚拆除了一堵墙,之前她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直到它被拆除。她在想,现在我们更了解彼此了。我们的感情并没那么浪漫,比想象中的还要脆弱,意识到这一点其实对我们很有好处。她在想,他俩的婚姻将会更加稳固,而且知道自己会为之开心。
四
在苏珊正式的回忆中存在着一个空档,差不多就是爱德华从树林回到家之后,到苏珊改嫁给阿诺德期间的一年。每当苏珊回首往事,总会发现这段时间是一篇空白。这期间不可能一点儿事情都没发生。她肯定每天还得开车去学校,身边是雪景和泥泞的街道。还要去杂货店购物、打扫房间、给爱德华做饭。还有各种心情、争吵、看电影、会见一两个朋友。她还记得当时那个公寓:黑乎乎的墙,小得可怜的厨房,卧室里书堆得满地都是,窗口还可以看到小巷子。
之所以缺失了这当中的一年,是因为这个时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阿诺德将替代爱德华,带着全新的规则、价值观、偶像,以及一切的一切而来。新的政权改写了历史,并得以巩固,像埋葬黑暗时代一般将爱德华时代深深埋葬。爱德华的返回让现在的苏珊回想起了那个隐藏的时期,并激发她以考古学般充满想象的方式重述那远去的时光。
再次回顾那段时光,苏珊非常想知道,是否是后来的光鲜才将那个时期映衬得如此可怕,还是说它原本如此。黑暗时代到底有多么黑暗?她一边忙活着,一边在想。那段时光里的爱德华与现在不同,不安而刻薄,讽刺随口而出,里面满是恶劣的怪异玩笑。他鄙视政客、信函作家、社论家,以及提供建议的人,还对苏珊的同事评头论足、百般嘲讽,但并没有将她和他们一概而论。
那段时光里,爱德华后来不再谈论写作的事了。奇怪的是,苏珊不记得自己当时对此表示过任何惊讶。不再抱怨,也不再要求她给出任何建议。秘密地,并且不承认自己仍在从事写作。
记忆中,她忽略了爱德华对自己外遇表示的沉默,但现在却想起来了。他从未责备过她,从未明显地表示过。在那次试探性问题之后,他也没要求苏珊作任何解释。避免向对方要求爱意。小心翼翼,似乎有点儿害怕苏珊。
她还记得阿诺德那次谈话,那也是这段回忆的核心之一,尽管她想不起来他们进行那次谈话的时间和地点了,因为自从爱德华回家之后,她和阿诺德之间的风流韵事便立即停止了。她以为他们已经结束了,但阿诺德却坚持要跟她谈,于是苏珊想到了办法,在与其他作文老师共处的办公室里聆听他那急促而又低沉的耳语:亲爱的苏珊,你多么善良、聪慧、明智。只有你才能让他感觉自己又成了人。他讲到关于莎琳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逸闻,她的愤怒和忌妒,餐刀、药片、钳子。她把衣服扔出窗外,帽檐宽大的帽子像一只飞盘飞过街道。她曾在夜晚光着身子跑出去,后来被警察送了回来。
在讲述的过程中,阿诺德向苏珊寻求安慰和帮助。他受够了这一切。他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的义务何在。苏珊是怎么说的呢?当然,她只跟他说了自己该说的话。将问题扔回给他,同时向他指明问题的两面。对于阿诺德来说,既然爱情已经枯萎,两人也没有孩子,他的婚姻关系名存实亡。牺牲个人追求幸福的机会而陪一个疯女人过一辈子,这简直荒谬透顶,而且这个女人根本无法理解这种良苦用心。对于莎琳娜来说,自己每次生病都会遭遇残忍的抛弃,幽禁、无助,而且孤独。莎琳娜对他们在婚礼殿堂上所立的誓言──无论疾病或是健康都要携手共度──寄予了厚望。天哪,阿诺德会说,那要是她下半辈子都得在疯人院度过怎么办呢。就算不至如此,她也必须艰难而不懈地与病魔作斗争。
既然阿诺德来咨询苏珊的意见,她便尽力想保持一个局外人的态度。她就像亨利·詹姆斯小说当中的女主角那样对他说,这取决于你自己。有时候,他会发怒。他生来就不是个适合禁欲的人。这不是他的本性。莎琳娜意识到这一点了吗?他们俩呢?他们是谁,苏珊问。他说,是你。他将苏珊的婚姻和自己的相比:你开心地和心上人结成夫妻,你对爱情和性生活都很满意。你和你丈夫都神志清醒,你们的谈话中充满理智和无尽的爱,你们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她没有否认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