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转门(第7/11页)

“嗨,吉普斯。”艾莲拿着一个托盘朝他走过来。“怎么了,我是死了、上天堂了,还是怎么回事?”

“不,今天是星期天。我猜你需要豪华服务。我做了些玉米松饼。”

“哦,你真行,艾莲。稍等片刻,我必须立刻去刷牙。”他回来的时候穿着浴袍,已经洗过脸了。她躲开他的吻。“现在才11点。我今天休息。你不要咖啡吗?”

“等一下……听我说,吉普斯,我要跟你谈谈。听着,你现在总是在晚上工作,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一下地方?”

“你是说搬家?”

“不。我在想你能不能在附近另租个房间睡,这样就没人在早上吵醒你。”

“但是,艾莲,那样我们就互相见不到了。最近我们几乎很少见面。”

“是很可怕。但是怎么办呢?我们的工作时间是这么截然不同。”

马丁的哭声从另一个房间传出来。吉米坐在床边,空咖啡杯放在膝盖上,盯着自己的光脚。“随便你吧。”他迟钝地说。他忽然有了一股冲动想要压倒她直到她受伤,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消失了。她收拾好咖啡杯和托盘,裙裾沙沙响着走开了。他熟悉她的唇,熟悉她的手臂,熟悉她头发的香味,他爱她。他坐了很久,一直盯着自己的光脚。他的脚瘦长,发红,青筋暴露,因穿着挤脚的鞋走了太多的路而使脚趾变形。双脚的小趾处各有一个鸡眼。他感到自己的眼睛里充满自怜的泪。婴儿已经不哭了。吉米走进浴室,开始往浴缸里放水。

“是那个家伙,安娜。他让你以为你什么也没付出,他让你成为宿命论者。”

“你说什么?”

“有人认为斗争是没用的,有人不相信人类会进步。”

“你认为鲍伊是那样的人?”

“他是个恶棍!这些南方佬从来不知道人有阶级之分。他不是让你停止交工会会费吗?”

“我厌倦了像个缝纫机似的工作。”

“但是你可以成为一名手工艺者,缝制美丽的衣服,挣大钱。你不是他们那种人,你是我们中的一员。我要让你回来,再给你找个好工作。上帝,我绝对不会像他那样让你去舞厅上班。安娜,看到一个犹太女孩跟那种家伙跳舞,真让我感到受伤害。”

“他走了,我又没了工作。”

“那样的家伙是工人们最大的敌人。他们只为自己考虑,从不想着别人。”

这是一个有雾的夜晚,他们沿着第二大道慢慢地走着。他是一个铁锈色头发、瘦长脸的犹太人,脸颊深陷,皮肤青紫。他跟其他成衣业工人一样,膝盖向外弯曲。安娜的鞋太挤脚了。她的眼窝深陷。雾气中,路过的人们用犹太语、东部土语或俄语谈论着。糕点店和软饮摊上散发着温暖的灯光,照在人行道上。

“我总是觉得很累。”安娜喃喃自语。

“我们停下来喝点东西吧。你来一杯全脂奶,安娜,牛奶能让你感觉好点。”

“牛奶不合我胃口,埃尔默。我要喝巧克力苏打。”

“那会让你感觉恶心的,不过如果你想要,就来一杯吧。”

她在包着金属边的长椅上坐下来。他站在她旁边。她微靠在他身上。

“我们工人的问题在于……”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酷。“我们工人的问题在于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知道怎么吃饭,怎么生活,怎么保护自己的权利。上帝!安娜,我希望你能思考类似这样的事情。难道你看不出我们正处于一场战争之中?”

安娜用长柄勺吃完了玻璃杯里泛着泡沫的黏糊糊的液体。

在办公室后面的小盥洗室里,乔治·鲍德温一边洗手一边照镜子。他的头发仍然浓密,但已几乎全白了。嘴角两侧各有一道深深的皱纹。目光明亮的眼睛下面,皮肤松弛,毛孔粗大。他慢慢地擦干手,然后小心地从背心的口袋里拿出一小盒马钱子碱(作为中枢神经系统的兴奋剂使用。——译注)药片。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感觉到预期的兴奋遍布全身。一个长脖子的办公室听差正烦躁地站在他办公桌旁,手里拿着一张名片。

“一位女士求见,先生。”

“她有预约吗?问问兰克小姐……等等,带那位女士进来。”名片上的名字是奈莉·李尼汉·麦克尼尔。她打扮得珠光宝气,毛皮大衣的领子上缀了许多花边,脖子上戴着用来拴眼镜的紫水晶链。

“戈斯让我来见你。”他示意她在桌旁一张椅子里坐下的时候,她说。

“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

她戴上眼镜,看了他片刻。“乔治,你不像戈斯那么显老。”

“什么?”

“没什么。我正试图劝说戈斯跟我去国外休息一段时间,外国的某个地方。但他说他脱不开身。”

“我想我们都是一样。”鲍德温冷笑着说。

他们沉默了片刻,然后奈莉·麦克尼尔站起来。“听我说,乔治,戈斯崩溃了……你知道,他一直支持朋友也希望朋友支持他。”

“没有人能说我没有支持他。问题很简单,我不是政客,也没那么蠢,我只是同意自己被提名,我不能拉帮结派。”

“乔治,事情不是这样的,你知道得很清楚。”

“告诉他,我过去是、将来也是他的好朋友。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在这场特殊的战斗里,我发誓反对那些戈斯牵涉其中的因素。”

“你真会说话,乔治·鲍德温,你一直是这样。”

鲍德温脸红了。他们肩并肩站在办公室的门边。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僵硬得好似瘫痪了一般。门外传来打字机的声音和说话声。窗外传来建筑工地上打铆机持续而单调的声音。

“我希望你的家人平安。”最后他努力说出来。

“哦,是的,他们的确平安,谢谢……再见。”她走了。

鲍德温站在窗口向外望着,注视着对面大楼黑洞洞的窗户。他的内心仍在翻腾。需要放松。他从盥洗室门后的钩子上拿下帽子和外套,走出去。“约拿,”他对一个男人说,那人脑袋又圆又秃像个西瓜,正注视着办公室中间堆得高高的文件。“带上我桌上的东西,我今晚要看。”

“好的,先生。”

他走到百老汇大街上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个逃学的小男孩。这是一个暖和的冬日午后,太阳偶尔从云层里露出脸。他跳上一辆出租车。去市区的路上他靠在后座上打盹。车开到四十二街的时候,他醒了。各种颜色、人们的脸和腿、商店的橱窗、电车和汽车都乱糟糟的。他坐直身体,戴着手套的手放在膝盖上。车停在内华妲的公寓外面,他付了车费。司机是个黑人,拿到5毛钱的小费使他笑得合不拢嘴。两部电梯都没下来,因此鲍德温步伐轻快地走上楼梯,使自己都感到惊讶。他敲敲内华妲的房门。没人开门。他又敲敲门。她小心翼翼地开了门。他看见她卷曲的淡黄色头发。在她来不及阻止之前他就冲进房间。她的粉色内衣外面只穿了一件晨衣。